且說智化要將柳青帶入水寨,柳青因問如何去法。智化便問柳青可會風鑒,柳青道:“小弟風鑒不甚明白,卻會談命。”智化道:“也可以使得。柳兄扮作談命的先生,到了那裏,不過奉承幾句,隻要混到他的生辰,便完了事了。”柳青依允。


    智化又向陸、魯二人道:“二位賢弟,大魚可捕妥了?”陸彬道:“早已齊備,俱各養在那裏。”智化道:“很好。明日就給他送去,隻用大船一隻,帶了漁戶去。到那裏二位賢弟自然是住下的,卻將船隻泊在幽僻之處。到了臨期,如此如此。”又對丁二爺、蔣四爺說道:“二位賢弟務於後日夜間,要快船二隻,每船水手四名,就在前次砍斷竹城之處專等,千萬莫誤!”


    計議已定。智化與柳青來到水寨見了鍾雄,說柳青是算命先生,筆法甚好。“小弟因一人事繁,難以記載,故此帶了他來,幫著小弟作個記室。”鍾雄見柳青人物軒昂,意甚歡喜。


    到次日,陸彬、魯英來到水寨送魚,鍾雄迎到思齊堂,深深謝了。陸彬、魯英又提寫信薦龍濤、姚猛二人。鍾雄笑道:“難得他二人身體一般,雄壯一樣,我已把他二人派了領班頭目。”陸彬道:“多蒙大王收錄。”也就謝了。陸、魯二人又與沙龍、北俠、南俠、智化見了,彼此歡悅。就將他二人款留住下,為的明日好一同慶壽。


    到了次日,智爺早已辦的妥協,各處結彩懸花,點綴燈燭,又有笙肅鼓樂,雜劇聲歌,較比往年生辰不但熱鬧,而且整齊。所有頭目兵丁,俱有賞賜,並傳令今日概不禁酒,縱有飲醉者也不犯禁。因此人人踴躍,個個歡欣,無有不稱羨統轄之德的。


    思齊堂上排開花筵,擺設壽禮,大家衣冠鮮明,獨有展爺卻是四品服色,更覺出眾。及至鍾雄來到,見眾人如此,不覺大樂,道:“今日小弟賤辰,敢承諸位兄弟如此的錯愛,如此的費心,我鍾雄何以克當!”說話間,階下奏起樂來。就從沙龍讓起,不肯受禮,彼此一揖。次及歐陽春,也是如此。再又次就是展熊飛,務要行禮。鍾雄道:“賢弟乃皇家棟梁,相府的輔弼,劣兄如何敢當?還是從權行個常禮罷了。”說畢,先奉下揖去。展爺依舊從命,連揖而已。隻見陸彬、魯英二人上前相讓。鍾雄道:“二位賢弟是客,劣兄更不敢當。”也是常禮,彼此奉揖不迭。此時智化諄諄要行禮。鍾雄托住,道:“若論你我兄弟,劣兄原當受禮;但賢弟代劣兄操勞,已然費心,竟把這禮免了罷。”智化隻得行個半禮,鍾雄連忙攙起。忽見外麵進來一人,撲翻身跪下,向上叩頭,原來是鍾雄的妻弟薑鎧。鍾雄急急攙起,還揖不迭。薑鎧又與眾人一一見了。然後是武伯南、武伯北與龍濤、姚猛,率領大小頭目,一起一起,拜壽已畢。複又安席入座,樂聲頓止。堂上觥籌交錯,階前彩戲俱陳。智爺吩咐放了賞錢。早飯已畢,也有靜坐閑談的,也有料理事務的。獨有小二郎薑鎧卻到後麵與薑夫人談了多時,便迴旱寨去了。


    到了午酒之時,大家俱要敬起壽星酒來。從沙龍起,每人三杯。鍾雄難以推卻,隻得杯到酒幹,真是大將必有大量。除了薑鎧不在座,現時座中六人俱各敬畢。然後團團圍住,剛要坐下,隻見白麵判官柳青從外麵進來,手持一卷紙劄,道:“小可不知大王千秋華誕,未能備禮。倉促之間,無物可敬,方才將諸事記載已畢,特特寫得條幅對聯,望乞大王笑納。”說罷,高高奉上。鍾雄道:“先生初到,如何叨擾厚賜?”連忙接過,打開看時,是七言的對聯,乃:“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寫的頗好,滿口稱讚道:“先生真好書法也!”說罷,奉了一揖。柳青還要拜壽,鍾雄斷斷不肯。智化在旁道:“先生禮倒不消,莫若敬酒三杯,豈不大妙!”柳青道:“統轄吩咐極是。但隻一件,小可理應早間拜祝,因事務冗繁,須要記載,早間是不得閑的。而且條幅對聯俱未能寫就,及至得暇寫出,偏又不幹,所以遲到此時,未免太不恭敬。若要敬酒,須要加倍,方見誠心。小可意欲恭敬三鬥,未知大王肯垂鑒否?”鍾雄道:“適才諸位兄弟俱已賜過,飲的不少了,先生賜一鬥罷。”柳青道:“酒不喝單,小可奉敬兩鬥如何?”沙龍道:“這卻合中,就是如此罷。”歐陽春命取大鬥來。柳青斟酒,雙手奉上。鍾雄勻了三氣飲畢。複又斟上,鍾雄接過來也就飲了。大家方才人座,彼此傳壺告幹。七個人算計一個人,鍾雄如何敵的住。天未二鼓,鍾雄已然酩酊大醉,先前還可支持,次後便坐不住了。


    智化見此光景,先與柳青送目,柳青會意去了。此時展爺急將衣服頭巾脫下,轉眼間出了思齊堂,便不見了。智化命龍濤、姚猛兩個人將太保鍾雄攙到書房安歇。兩個大漢一邊一個,將鍾雄架起,毫不費力,攙到書房榻上。此時雖有虞侯伴當,也有飲酒過量的,也有故意偷閑的。柳青暗藏了藥物來到思齊堂一看,見座中隻有沙龍與歐陽春,連陸、魯二人也不見了。剛要問時,隻見智化從後邊而來,看了看左右無人,便叫沙龍、歐陽春道:“二位兄長少待,千萬不可叫人過去。”即拿起南俠的衣服頭巾,便同柳青來到書房,叫龍濤、姚猛把守門口,就說:“統轄吩咐,不準閑人出入。”柳青又給了每人兩丸藥,塞住鼻孔;然後進了書房,二人也用藥塞住鼻孔;柳青便點起香來。


    你道此香是何用法?原來是香子麵。卻有二個小小古銅造就的仙鶴,將這香麵裝在仙鶴腹內,從背後下麵有個火門,上有螺螄轉的活蓋,擰開點著,將蓋蓋好。等腹內香煙裝足,無處發泄,隻見一縷遊絲,從仙鶴口內噴出。人若聞見此煙,香透腦髓,散於四肢,登時體軟如綿,不能動轉。須到五鼓雞鳴之時,方能漸漸蘇醒,所以叫作“雞鳴五鼓斷魂香”。


    彼時柳青點了此香,正對鍾雄鼻孔。酒後之人唿吸之氣是粗的,唿的一聲已然吸進,連打兩個噴嚏,鍾雄的氣息便微弱了。柳青連忙將鶴嘴捏住,帶在身邊,立刻同智化將展昭衣服與鍾雄換了。龍濤背起,姚猛緊緊跟隨,來到大廳。智化、柳青也就出來,會同沙龍、北俠,護送到宮門。智化高聲說道:“展護衛醉了,你等送到旱寨,不可有誤。”沙龍道:“待我隨了他們去。”北俠道:“莫若大家走走,也可以散酒。”說罷,下了台階。這些虞侯人等,一來是黑暗之中不辨真假,二來是大家也有些酒意,三來自日看見展昭的服色,他們如何知道飛叉太保竟被竊負而逃呢。


    且說南俠原與智化定了計策,特特地穿了護衛服色,炫人眼目,為的是臨期人人皆知,不能細查。自脫了衣巾之後,出了廳房,早已踏看了地方,按方向從房上躍出,竟奔東南犄角。正走之間,猛聽得樹後悄聲道:“展兄這裏來,魯英在此。”展爺問道:“陸賢弟呢?”魯二爺道:“已在船上等候。”展爺急急下了泊岸。陸彬接住,叫水手搖起船來,卻留魯英在此等候眾人。水手搖到砍斷竹城之處,擊掌為號,外麵應了,隻聽大竹嗤、嗤、嗤全然挺起。丁二爺先問道:“事體如何?”陸爺道:“功已成了。今先送展兄出去,少時眾位也就到了。”外麵的即將展爺接出。陸彬吩咐將船搖迴,剛到泊岸之處,隻見姚猛背了鍾雄前來。自從書房到此,都是龍濤、姚猛倒換背來。歐陽春、沙龍先跳在船上,接下鍾雄,然後柳青、龍濤、姚猛俱各上船。魯英也要上船,智化拉住,道:“二弟,咱們仍在此等。”魯英道:“眾兄弟俱在此,還等何人?”智化道:“不是等人,是等船迴來。你我同陸賢弟,還是出水寨為是。”魯英隻得煞住腳步。不多工夫,船迴來了。魯二爺與智化跳到船上,也不細問,便招動令旗,開了竹柵,出了水寨,竟奔陳起望而來。


    及至到了莊門,那兩隻船早已到了。三個人下船進莊,早見沙龍等迎出來,道:“方才何不一同來呢?務必繞了遠兒則甚?”智化道:“小弟若不出水寨,少時如何進水寨呢?豈不自相矛盾麽?”丁二爺道:“智大哥還迴去作什麽?”智化道:“二弟極聰明之人,如何一時忘起神來?我等隻顧將鍾太保誆來,他們那裏如何不找呢?別人罷了,現有鍾家嫂嫂、兩個侄兒侄女,難道他們不找麽?若是知道被咱們誆來,這一驚駭,不定要生出什麽事來。咱們原為收伏鍾太保,要叫妻子兒女有了差池,隻怕他也就難乎為情了。”眾人深以為然。智化來到廳上,見把鍾雄安放在榻上,卻將展爺衣服脫了,又換了一身簇新的漁家服色。智爺點頭,見諸事已妥,便對沙龍、北俠道:“如到五更大哥蘇醒之後,全仗二位兄長極力的勸諫,以大義開導,保管他傾心佩服。天已不早了,小弟要急急迴去。”又對眾人囑咐一番:“務必幫襯著,說降了鍾雄要緊。”智爺轉身出莊,陸彬送到船上。智爺催著水手趕進水寨,時已三鼓之半。


    這一迴去不甚緊要,智爺險些兒性命難保。你道為何?隻因薑氏夫人帶領著兒女在後堂備了酒筵,也是要與鍾雄慶壽。及至天已二鼓,不見大王迴後,便差武伯南到前廳看視,得便請來。武伯南領命,到到大廳一看,靜悄悄寂無人聲。好容易找著虞侯等,將他們喚醒,問:“大王哪裏去了?”這虞侯酒醉醺醺、睡眼朦朧,道:“不在廳上,就在書房。難道還丟了不成?”武伯南也不答言,急急來到書房,但見大王的衣冠在那裏,卻不見人。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拿了衣冠,來到後堂稟報。薑夫人聽了,驚的目瞪癡呆。這亞男、鍾麟聽說父親不見了,登時哭了起來。薑夫人定了定神,又叫武伯南到宮門問問:“眾位爺們出來不曾?”武伯南到了宮門,方知展護衛醉了,俱各送入旱寨。武伯南立刻派人到旱寨迎接,轉身進內迴稟。薑夫人心內稍安。遲不多時,隻見上旱寨的迴來,說道:“不但眾位爺們不見,連展爺也未到旱寨。現時薑舅爺也帶領兵丁,各處搜查去了。”薑夫人已然明白了八九,暗道:“南俠他乃皇家四品官員,如何肯歸服大王?如此看來,不但南俠,大約北俠等都是故意前來,安心設計,要捉拿我夫主的。我丈夫既被拿去,豈不絕了鍾門之後?”思忖至此,不由的膽戰心驚。正在害怕,忽見薑鎧趕來,說道:“不好了!兄弟方才到東南角上,見竹城砍斷,大約姐夫被他等拿獲,從此逃走的。這便如何是好?”


    誰知薑鎧是一勇之夫,毫無一點兒主意。薑夫人聽了,正合自己心思,想了想再無別策,隻好先將兒女打發他們逃走了,然後自己再尋個自盡罷。就叫薑鎧把守宮門,立刻將武伯南、武伯北兄弟喚來,道:“你等乃大王親信之人。如今大王遭此大變,我也無可托付,惟有這雙兒女交給你二人,趁早逃生去罷!”亞男、鍾麟聽了,放聲大哭,道:“孩兒舍不得娘呀!莫若死在一處罷。”薑夫人狠著心,道:“你們不要如此,事已緊急,快些去罷!若到天亮,官兵到來圍困,想逃生也不能了。”武伯南急叫武伯北備一匹馬。薑夫人問道:“你們從何處逃走?”武伯南道:“前麵走著,路遠費事。莫若從後寨門逃去,不過荒僻些兒。”薑夫人道:“事已如此,說不得了。快去!快去!”武伯南即將亞男攙扶上馬,叫武伯北保護,自己背了鍾麟。奔到後寨門,開了封鎖,主仆四人竟奔山後逃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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