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包公聽趙虎拿住葉阡兒,立刻派差頭四名,著兩個看守屍首,派兩人急將葉阡兒押來。吩咐去後,方叫趙虎後麵更衣,又極力誇說他一番。趙虎洋洋得意,退出門來。從人將淨麵水衣服等,俱各預備妥協。四爺進了門,就賞了從人十兩銀子,說:“好小子!虧得你的主意,老爺方能立此功勞。”愣爺好生歡喜,慢慢的梳洗,安歇安歇。


    且言差頭去不多時,將葉阡兒帶到,仍是捆著。大人立刻升堂,帶上葉阡兒,當麵鬆綁。包公問道:“你叫何名?為何無故殺人?講來!”葉阡兒迴道:“小人名叫葉阡兒,家有老母。隻因窮苦難當,方才作賊,不想頭一次就被人拿住,望求老爺饒命。”包公道:“你作賊已屬不法,為何又去殺人呢?”葉阡兒道:“小人作賊是真,並未殺人。”包公將驚堂木一拍:“好個刁惡奴才!束手問你,斷不肯招。左右,拉下去,打二十大板。”隻這二十下子,把個葉阡兒打了個橫進,不由著急,道:“我葉阡兒怎麽這末時運不順,上次是那麽著,這次又這末著,真是冤枉!”包公聞聽話裏有話,便問道:“上次是怎麽著?快講!”葉阡兒自知失言,便不言語。


    包公見他不語,吩咐:“掌嘴!著實地打!”葉阡兒著急,道:“老爺不要動怒,我說,我說!隻因白家堡有個白員外,名叫白熊。他的生日之時,小人便去張羅,為的是討好兒。事完之後,得些賞錢,或得點子吃食。誰知他家管家白安比員外更小氣刻薄,事完之後,不但沒有賞錢,連雜燴菜也沒給我一點。因此小人一氣,晚上就偷他去了。”包公道:“你方才言道是頭次作賊,如今是第二次了。”葉阡兒迴道:“偷白員外是頭一次。”包公道:“偷了怎麽?講!”葉阡兒道:“他家道路是小人認得的,就從大門溜進去,竟奔東屋內隱藏。這東廂房便是員外的妾名玉蕊住的。小人知道她的箱櫃東西多呢。正在隱藏之時,隻聽得有人彈桶扇響;隻見玉蕊開門,進來一人,又把槅扇關上。小人在暗處一看,卻是主管白安,見他二人笑嘻嘻的進了帳子。不多時,小人等他二入睡了,便悄悄的開了櫃子,一摸摸著木匣子,甚是沉重,便攜出,越牆迴家。見上麵有鎖,旁邊掛著鑰匙,小人樂得了不得。及至打開一看。一一罷咧!誰知裏麵是個人頭!這次又遇著這個死屍。故此小人說‘上次是那末著,這次是這末著’。這不是小人時運不順麽?”


    包公便問道:“匣內人頭是男是女?講來!”葉阡兒迴道:“是個男頭。”包公道:“你將此頭是埋了?還是報了官了呢?”葉阡兒道:“也沒有埋,也沒有報官。”包公道:“既沒埋,又沒報官,你將這人頭丟在何處了呢?講來!”葉阡兒道:“隻因小人村內有個邱老頭子,名叫邱鳳,因小人偷他的倭瓜被他拿住……”包公道:“偷倭瓜!這是第三次了!”葉阡兒道:“偷倭瓜才是頭一次呢。這邱老頭子恨急了,將井繩蘸水,將小人打了個結實,才把小人放了,因此懷恨在心,將人頭擲在他家了。”包公便立刻出簽兩枝,差役四名,二人拿白安,二人拿邱鳳,俱於明日聽審,將葉阡兒柙下去寄監。


    至次日,包公正在梳洗,尚未升堂,隻見看守女屍的差人迴來一名,稟道:“小人昨晚奉命看守死屍,至今早查看,誰知這院子正是鄭屠的後院,前門封鎖,故此轉來稟報。”包公聞聽,心內明白,吩咐:“知道了。”那人仍然迴去。


    包公立刻升堂,先帶鄭屠,問道:“你這該死的奴才!自己殺害人命,還要脫累他人。你既不知女子之頭,如何你家後院埋著女子之屍?從實招來。講!”兩旁威喝:“快說!快說!”鄭屠以為女子之屍,必是老爺派人到他鋪中搜出來的,一時驚得木塑相似,半晌,說道:“小人願招。隻因那天五鼓起來,剛要宰豬,聽見有人扣門求救。小人連忙開門放人。又聽得外麵有追趕之聲,口中說道:‘既然沒有,明早細細搜查,大約必是在哪裏窩藏下了。’說著話,仍歸舊路迴去了。小人等人靜後,方才點燈一看,卻是個年幼女子。問她因何夤夜逃出她說:‘名叫錦娘口因身遭拐騙,賣人煙花。我是良家女子,不肯依從。後來有蔣太守之子,倚仗豪勢,多許金帛,要買我為妾;我便假意殷勤,遞酒獻媚,將太守之子灌得大醉,得便脫逃出來。’小人見她美貌,又是滿頭珠翠,不覺邪心頓起,誰知女子嚷叫不從。小人順手提刀,原是威嚇她,不想刀才到脖子上,頭就掉了。小人見她已死,隻得將外麵衣服剝下,將屍埋在後院。迴來正拔頭上簪環,忽聽有人叫門,買豬頭。小人連忙把燈吹滅了。後來一想,我何不將人頭包了。叫他替我拋了呢?總是小人糊塗慌恐,不知不覺就將人頭用墊布包好,重新點上燈,開開門,將買豬頭的叫迴來一一就是韓相公。可巧沒拿家夥,因此將布包的人頭遞與他,他就走了。及至他走後,小人又後悔起來,此事如何叫人擲的呢?必要鬧出事來。複又一想,他若替我擲了電就沒事;倘若鬧出事來,總給他個不應就是了。不想老爺明斷,竟把個屍首搜出來。可憐小人殺了迴子人,所有的衣服等物動也沒動,就犯了事了。小人冤枉!”包公見他俱各招認,便叫他畫招。


    剛然帶下去,隻見差人稟道:“邱鳳拿到。”包公吩咐帶上來,問他何故私埋人頭。邱老兒不敢隱瞞,隻得說:“那夜聽見外麵咕咚一響,怕是歹人偷盜,連忙出屋看時,見是個人頭,不由害怕,因叫長工劉三拿去掩埋。誰知劉三不肯,和小人要一百兩銀子。小人無奈,給了他五十兩銀子,他才肯埋了。”包公道:“埋在何處?”邱老說:“問劉三便知分曉。”包公又問:“劉三在何處?”邱老兒說:“現在小人家內。”包公立刻吩咐縣尹帶領差般,押著邱老,找著劉三,即將人頭刨來。


    剛然去後,又有差役迴來稟道:“白安拿到。”立刻帶上堂來。見他身穿華服,美貌少年。包公問道:“你就是白熊的主管白安麽?”應道:“小人是。”“我且問你,你主人待你如何?”白安道:“小人主人待小人如同骨肉,實在是恩同再造。”包公將驚堂木一拍:“好一個亂倫的狗才!既如此說,為何與你主人侍妾通奸?講!”白安聞聽,不覺心驚,道:“小人素日奉公守法,並無此事呀。”包公吩咐:“帶葉阡兒。”葉阡兒來至堂上,見了白安,說:“大叔不用分辯了,應了罷,我已然替你迴明了。你那晚彈桶扇與玉蕊同進了帳子,我就在那屋裏來著。後來你們睡了,我開了櫃,拿出木匣,以為發注財,誰知裏麵是個人腦袋。沒什麽說的,你們主仆作的事兒,你就從實招了罷。大約你不招,也是不行的。”一席話說的白安張口結舌,麵目變色。包公又在上麵催促,說:“那是誰的人頭?從實說來!”白安無奈,爬半步道:“小人招就是了。那人頭乃是小人家主的表弟,名叫李克明。因家主當初窮時,借過他紋銀五百兩,總未還他。那一天李克明到我們員外家,一來看望,二來討取舊債。我主人相待酒飯。誰知李克明酒後失言,說他在路上遇一瘋顛和尚,名叫陶然公,說他麵上有晦氣,給他一個遊仙枕,叫他給與星主。他又不知星主是誰,問我主人。我主人也不知是誰,因此要借他遊仙枕觀看。他說裏麵閬苑瓊樓,奇花異草,奧妙非常。我主人一來貪著遊仙枕,二來又省還他五百兩銀子,因此將他殺死,叫我將屍埋在堆貨屋子裏。我想我與玉蕊相好,倘被主人識破,如何是好;莫若將人頭割下,灌下水銀,收在玉蕊櫃內,以為將來主人識破的把柄。誰知被他偷去此頭,今日鬧出事來。”說罷,往上叩頭,包公又問道:“你埋屍首之屋,在於何處?”白安道:“自埋之後,鬧起鬼來了,因此將這三間屋子另打出,開了門,租與韓瑞龍居住。”包公聽說,心內明白,叫白安畫了招,立刻出答,拿白熊到案。


    此時縣尹已迴,上堂來稟道:“卑職押解邱鳳,先找著劉三,前去刨頭,卻在井邊。劉三指地基時,裏麵卻是個男子之屍,驗過額角是鐵器所傷。因問劉三,劉三方說道:‘刨錯了,這邊才是埋人頭的地方。’因此又刨,果有人頭,係用水銀灌過的男子頭。卑職不敢自專,將劉三一千人證帶到聽審。”包公聞聽縣尹之言,又見他一番謹慎,不似先前的荒唐,心中暗喜,便道:“貴縣辛苦,且歇息歇息去。”


    叫帶劉三上堂。包公問道:“井邊男子之屍從何而來?講!”兩邊威嚇:“快說!”劉三連忙叩頭,說:“老爺不必動怒,小人說就是了。迴老爺,那男子之屍不是外人,是小人的叔伯兄弟劉四。隻因小人得了當家的五十兩銀子,提了人頭剛要去埋,誰知劉四跟在後麵。他說:‘私埋人頭,應當何罪?’小人許了他十兩銀子,他還不依;又許他對半平分,他還不依。小人問他:‘要多少呢?’他說:‘要四十五兩。’小人一想,通共才五十兩,小人才得五兩剩頭,氣他不過。小人於是假應,叫他幫著刨坑,要深深的。小人見他貓腰撮土,小人就照著太陽上一鍬頭,就勢兒先把他埋了;然後又刨一坑,才埋了人頭,不想今日陰錯陽差。”說罷,不住叩頭。包公叫他畫了招,且自帶下去。


    此時白熊業已傳到,所供與白安相符,並將遊仙枕呈上。包公看了,交與包興收好,即行斷案:鄭屠與女子抵命,白熊與李克明抵命,劉三與劉四抵命,俱各判斬;白安以小犯上,定了絞監候;葉阡兒充軍;邱老兒私埋人頭,畏罪行賄,定了徒罪;玉蕊官賣;韓瑞龍不聽母訓,貪財生事,理當責處,姑念年幼無知,釋放迴家,孝養孀母,上進攻書;韓文氏撫養課讀,見財思義,教子有方,著縣尹賞銀二十兩以為旌表;縣官理應奏參,念他勤勞辦事,尚肯用心,照舊供職。包公斷明此案,聲名遠振。歇息一天,才起身赴陳州。


    且言常州府武進縣遇傑村南俠展昭,自從土龍崗與包公分手,獨自遨遊名山勝跡,到處玩賞。一日歸家,見了老母甚好。多虧老家人展忠料理家務,井井有條,全不用主人操一點心,為人耿直,往往展爺常被他搶白幾句。展爺念他是個義仆,又是有年紀的人,也不計較他。惟有在老母跟前,晨昏定省,克盡孝道。一日,老母心內覺得不爽。展爺趕緊延醫調治,衣不解帶,晝夜侍奉。不想桑榆暮景,竟是一病不起,服藥無效,一命歸西去了。展爺唿天搶地,痛哭流涕,所有喪儀一切,全是老仆展忠辦理,風鳳光將老太太殯葬了,展爺在家守製遵禮。


    到了百日服滿,他仍是行俠作義,如何肯在家中。一切事體俱交與展忠照管,他便隻身出門,到處遊山玩水,遇有不平之事,便與人分憂解難。有一日,遇一群逃難之人攜男抱女,哭哭啼啼,好不傷心慘目。展爺便將鈔包銀兩分散眾人,又問他們從何處而來。眾人同聲迴道:“公子爺再休提起。我等俱是陳州良民,隻因龐太師之子安樂侯龐昱奉旨放賑,到陳州原是為救饑民。不想他倚仗太師之子,不但不放賑,他反將百姓中年輕力壯之人挑去造蓋花園,並且搶掠民間婦女,美貌的作為姬妾,蠢笨者充當服役。這些窮民本就不能活,這一荼毒豈不是活活要命麽?因此我等往他方逃難去,以延殘喘。”說罷,大哭去了。展爺聞聽,氣破英雄之膽,暗說道:“我本無事,何妨往陳州擊走。”主意已定,直奔陳州大路而來。


    這日正走之間,看見一座墳塋,有個婦人在那裏啼哭,甚是悲痛,暗暗想道:“偌大年紀,有何心事,如此悲哀?必有古怪。”欲待上前,又恐男女嫌疑。偶見那邊有一張燒紙,連忙撿起作為因由,便上前道:“老媽媽不要啼哭,這裏還有一張紙沒燒呢。”那婆子止住悲聲,接過紙去,歸人堆中燒了。爺便搭搭訕訕問道:“媽媽貴姓?為何一人在此啼哭?”婆子流淚道:“原是好好的人家,如今鬧的剩了我一個,焉有不哭!”展爺道:“難道媽媽家中,俱遭了不幸了麽?”婆子道:“若都死了,也覺死心塌地了,惟有這不死不活的更覺難受。”說罷,又痛哭如梭。展爺見這婆子說話拉雜,不由心內著急,便道:“媽媽有甚為難之事,何不對我說說呢?”婆子拭拭眼淚,又瞧了展爺是武生打扮,知道不是歹人,便說道:“我婆子姓楊,乃是田忠之妻。”便將主人田起元夫妻遇害之事,一行鼻涕兩行淚,說了一遍,又說:“丈夫田忠上京控告,至今杳無音信。現在小主在監受罪,連飯俱不能送。”展爺聞聽,這英雄又是淒惶,又是憤恨,便道:“媽媽不必啼哭。田起元與我素日最相好。我因在外訪友,不知他遭了此事。今既饔飧不濟,我這裏有白銀十兩,暫且拿去使用。”說罷,拋下銀兩,竟奔皇親花園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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