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一個人最好的偽裝,它讓很多人失去了原本的樣子,也藏起了很多真相。


    二十六年前的一場大火,毀了一個家,在那之後,豈伯一直專心照顧著因傷心過度而神誌不清的那個女子。多年後,女子才逐漸有了起色,並且為豈伯生下了一個女兒,名曰燕容。曾有人在後山見過女子,隻因她大病一場後,樣貌都變了,有些駭人,村子裏的人不明所以,便稱之為醜姑。後有人傳,醜姑嫁到附近,夫家死了,一個人獨居,日子過得很不幸。為了讓燕容能夠在一個不被歧視嘲笑的環境下長大,醜姑讓豈伯把燕容帶了迴去,若有人問起,便說是撿來的孩子。


    而另一邊,醜姑自被擄走之後,家裏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的父親為了救她到處籌糧,結果卻禁不住對方一次又一次的加碼,在籌糧的時候遭遇打劫,被活活打死。她的母親承受不了同時失去丈夫和女兒的傷痛,瘋了,隻有她年幼的弟弟,尚且不知人事,便要承擔無妄的恨意......這一恨,就恨了許多年。直至,他遇到了子循,又從子循口中無意間得知了那些事,這才讓他開始謀劃這一場算計。故意接近村裏五叔的女兒,托人說了媒,名正言順的娶了蕙娘為妻,這些年來竟能在蕙娘麵前一直隱忍恨意,還裝得相濡以沫,別說是旁人沒有看出來了,竟連蕙娘和五叔都從未懷疑過。


    直到,他母親的過世,徹底激起了他要報仇的決心......


    蕙娘正好在這個時候有了身孕,她興衝衝地請人捎了消息迴村子給她父親,她對未來充滿了希望,等著兒子的降生,卻不知,她深愛的丈夫正把她送往地獄的路上。文越偽裝成五叔捎迴來的消息,讓他們迴村子,目的很簡單,就是把自己的妻女一同帶迴來。他要讓五叔感到恐懼,要在村子裏興起一波風浪,為三十年前的舊事,報仇。


    可現在......那個被他無意間捅死的女人,卻正好是他一直在苦苦尋找的人。


    事情以這樣的結局收場,文越的反應在我預期之內,先是痛苦的否認,他認為我在騙他,然後,才慢慢的接受事實,當他嚎啕大哭的時候,我才真正覺得淒涼。


    這三十年對他,到底是一種什麽樣的折磨。他堅持了三十年要為他的姐姐報仇,結果三十年後,親手殺了他姐姐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沒有人能夠想到,在這個村子裏發生的一切,竟然會是這樣的。這個圓,我也終於畫滿了,可是這個結局對我來說,卻也是同樣失落的。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要阻止這一切發生,眼睜睜看著悲劇發生在自己麵前,眼睜睜看著一個又一個鮮活的生命倒下去,那種絕望快要把人推入深淵了。


    可真正讓人感到窒息的是,在這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裏,身在罪惡的人啊,沒有一個是無辜的。就連子循和雲瑛,也都是其中的一個。


    命運給了人很多的選擇,但是生存的條件卻將這些選擇一個又一個的關閉了,人尚且不知,自己選的路是通往何處的。手刃惡魔的同時,也必將沾染惡魔的血。


    文越的喪心病狂,害得他自己失去了一切。


    善良的人啊,卻為了報複邪惡,而化身為邪惡,真的值嗎?


    我從不相信什麽天意,我不相信這個世上會有惡報一說,而真正有的,隻是環環相報,每個人都在這個環上,每個人都注定逃不掉。


    事實真相總是會讓人覺得無力。


    文越認罪了,當然,他也是徹底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經由自己的一雙手,殺了他的嶽父,殺了他的妻子、兒子,殺了他的姐姐,以及他的“姐夫”,綁架他自己的女兒,使得彩妹像他一樣,也有了恨。我沒辦法完全體會他的絕望,但我問過他,想不想再見彩妹一麵的時候,文越在我麵前跪下了,他重重地對我磕了個頭,什麽都沒說。


    負責接手案子的大人,也在第四日趕到了,帶走了那文越、子循,帶走了十三具女屍。我們陪著彩妹在村口安葬了她的親人,小姑娘很堅強,她一邊抹著淚,一邊很鎮定的完成了後續的事宜。


    “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我走到她身邊。


    她直直地看著她母親的墳,一言不發,緊緊咬著嘴唇,都沁出了血痕。


    沒有墓碑,隻是插著幾根樹枝便作為“標記”了。


    “你要和我們走嗎?”我問她。


    她搖頭,“我會去找我叔父。”


    “可是......”我說。


    “那個叔父,是我父親的好友,他們以兄弟相稱,我對他很熟悉,你大可以放心。”小丫頭的年紀不大,但是好像在經曆過這件事以後,她成熟了很多。


    眉眼之間,像極了蕙娘。


    白芷......不,應該說是燕容,從一開始白芷和燕容就是一個人,豈伯寧願讓人誤會,也把他自己的女兒藏得好好的。彩妹和燕容手拉著手,彩妹對我說,“我叔父已經答應了,他很快就會來接我們的,我會和燕容一起去叔父那裏,以後,都會好好的。”


    都會好好的,聽起來真的是一個美好的向往。


    “會的。”我說。


    彩妹向我躬身行了個大禮,“謝謝你,蕭夫人。”


    “謝我?”我對她突然的客氣有些疑惑,畢竟這件案子......她失去了那麽多的親人,竟然還會謝我。


    “你以後也會繼續追查真相嗎?”彩妹問。


    “會的。”


    我仔細想了下,很認真的迴答她,我一定會的。


    隻是,我不太明白她為什麽這麽問,還是說,她想要說什麽。


    可是等了半天,彩妹卻什麽都沒說,她拉著燕容一起走開了。


    徒留我在原地,麵對著蕙娘、五叔、豈伯和醜姑的墳,心意難平。


    這件事到此為止了,至少彩妹看起來還很堅強,這是讓我唯一感到欣慰的了。


    “走吧。”蕭玨說。“天黑之前,我們得先找到落腳的地方,否則便要睡在叢林裏了。”


    紅玉上來扶我。


    毓兒說,“睡在叢林裏好啊,抓隻野豬,咱們有的吃了。”


    “你就知道吃。”紅玉數落他說。


    “吃有什麽不好,總比不吃強吧,娘,你說呢?”


    裏翀駕著一輛車,馱著東西跟在後麵,我們坐在毓兒駕的牛車上,離開村子,遠遠看去,掩藏在山裏的村落,好像,永遠都有講不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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