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閣。


    人滿為患,三人來的還早些,剛進門沒一會,小院大門便關閉了,後來者隻能含淚去別的花魁院子。


    一眼望去,滿是酒桌,貴公子、讀書人皆在此,龍文縮了縮脖子,道:“咱們要不還是走吧?”


    這麽多貴公子,讀書人,幾個粗鄙的金吾衛,在這場麵一點排場都沒有。


    白仙瞥了眼坐在靠近池子中央的那座,那豪放不羈,喝酒跟喝水似的藍衣人,點頭道:“嗯,先往角落坐。”


    楚人對此不聞不問,一雙眸子就看著侍女,侍女水靈清秀,扔到外麵都是門檻能被踏破的人,在這隻能端酒倒水。


    龍文說話聲音都小了三分,這是階級壓迫帶來的本能,道:“不行啊,大哥,你看那位藍衣公子,便是名震朝野,詩才無雙的李公子,


    坐在他對麵的,是京中巨富的公子,四周不少我知道的,父輩都是五品以上官員。”


    “無礙。”白仙笑笑,感情這是一場高端聚會啊。


    金吾衛的身份雖令人恐懼,但規矩就是規矩,金吾衛在教坊司,也得乖乖呆著,敢鬧事,禮部那群沒麵子的立馬變身禮儀大佬弄死你。


    當然,彈劾的隻是曹公,而曹公往下約束銅牌們,大家都不好過,故而在這硬不起來。


    楚人悶頭喝酒,道:“不虧,就院子的小娘子,都迴本了。”


    白仙掃了一圈,洞庭閣的小娘子們清秀水靈些,質量更高,道:“楚兄深謀遠慮。”


    “何止啊,簡直是處子殺手,你是不知,這兩年,那個花魁院裏的小娘子還是處子,這小子可都門清。”龍文嬉笑道。


    白仙暗暗比了個拇指,憨厚老實的人才是最騷的。


    “為何如此爆滿?”白仙不解問道,他對教坊司文化還真不了解。


    龍文拿起筷子夾起青菜送進嘴裏,一副看鄉巴佬的表情,道:“你從蘇州來的,小地方自然沒見過這樣的陣容,


    嘿嘿,我跟你說啊,裏麵門道可多著呢。”


    龍文臉上就差寫上京城人三個字了,白仙不在意,請教道:“快說。”


    “湘君花魁,入教坊司七年,琴棋詩畫舞樣樣精通,但要說這絕技,當以詩與樂並稱,芳齡十六,已是傾國傾城之姿,


    掛牌出來,公子哥們自然捧場,新娘子上轎還頭一迴,這花魁也不例外,名為初秀,這規格待遇堪比公主,


    不滿你說,光是每天的入門錢,那銀子,嘿嘿,都得上萬兩,若是有那個有本事的拿下湘君,立馬成為京城中的風流人物。”


    看著猥瑣笑著的同僚,白仙意味深長的看向帷幔,炒作嗎,炒人設,不過比那些隻能看用腦子想的不同,


    這位是可看也可上,而且是初秀。


    第一次嗎,最為金貴,所謂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就是從教坊司流傳出去的。


    教坊司深諳炒作的精髓,佩服。


    喝著小酒,時間慢慢走到戌時五刻,在一聲輕囉聲中,酒桌上停止了攀談,眼睛看向池子中央正後方的帷幔。


    侍女將燈火吹滅了些,還拉上紅彩紙,燈光璀璨,先是穿金戴銀,滿是富貴氣的老鴇上前,笑意盈盈道:“奴家多謝公子們捧場,


    湘君花魁的七日初秀,已經到了第七日,還無公子博得美人青睞,今日一見,當真文曲星下凡,李公子大駕光臨,還有傅公子,


    奴家不耽擱公子們的眼睛,請湘君。”


    老鴇很精通人意,退下,帷幔拉開,一抹紅裙驚豔眾人,青絲如瀑垂落,一根白緞帶束縛,梳著出宮發髻,


    輕紗下的肌膚若隱若現,美眸如水,煙波蕩漾,胸圍傲視,身姿曼妙,坐在軟墊上,纖細手指飛快舞動,撥動懷中琵琶弦。


    氣質媚而不俗,那怕戴著輕紗,也在腦子裏臆想出此女的容顏,琵琶聲婉轉動聽,一曲罷。


    “哈哈,好,湘君姑娘國色天香,琵琶深意幽怨,莫不是思郎君?”


    “妙哉妙哉,今日如何個玩法?”


    李白一眼看去便挪不開眼睛,縱使他是風流才子,見多了美人,此女也別具一格,道:“湘君姑娘肌膚若雪,眸如洞庭,所謂天山可遠觀不可褻瀆,本公子敬姑娘一杯。”


    湘君戴著紅色麵紗看不出臉色,但想必應當是臉紅,眼眸流轉在李白身上,道:“承蒙公子喜愛。”


    那邊談笑風生,這邊冷清無比。


    龍文頭都快跟桌子一樣高了,低頭喝酒,楚人沒這麽誇張,卻也看著別處,白仙歎息,讀書人說話,真的是一個字妙啊。


    連耍流氓都能說得如此清麗脫俗,李白啊李白,真有你的。


    武者可不懂你這些,他們隻會用刀子砍人,暴力輸出機器,在這種文化交流場所,難免被鄙視。


    “今日玩法,自當是聞曲言名、打茶圍,連勝者,可入內院。”小侍女臉色羞紅說著,好似那個等待被寵幸的人是她一般。


    湘君保持著坐姿,修長玉指飛動,琵琶獨有的錚錚聲如萬馬奔騰,如千軍奔襲,下一刻如金鐵交鳴,悠揚遠去。


    一曲畢。


    眾人皺眉品味,不會也得裝,免得讓人覺得自己是土包子。


    李白起身,拍手稱讚,道:“湘君姑娘好手藝,一曲琵琶舞,如戰場奔騰,如溪水流轉,猶如狂瀑奔騰萬裏,本公子猜,乃是歐陽宇所譜的《行雲遠歌》。”


    “在下倒是覺得,更似是前朝樂家所譜的武曲《洞庭湖抗魏》。”傅公子含笑言道。


    讀書人們可不那麽想,在座的都是儒家學子,琴棋詩畫都學過,更注重與治國與兵法的研讀,而非曲藝,故而不明,


    也不想出聲,說錯了丟人現眼,讀書人可以鼻孔朝天罵武者,卻不能在同類麵前沒麵子。


    湘君含笑看著李白,眸中難掩失望之意,繼續撥動琵琶弦,聞曲言明中,花魁是不能出聲的,如果沒迴應,繼續彈奏,那便是先前的迴答都是錯的。


    李白眉頭微皺,居然不是?


    傅公子看向身旁的公子,不解。


    沒人繼續出聲,今天的主角隻會是大才子李白與富甲天下的傅公子,勝利者隻會在二者當中產生。


    樂得看好戲。


    白仙皺眉,忽然想起遙遠的記憶中,曾聽聞這具身體的師傅說的那一句:“越女有恨,無能報國。”


    “你去那?”龍文頭微微抬了一下,看著站起身的白仙不解問道。


    白仙眯了眯眼,道:“聞曲言明啊。”


    “你瘋了!”龍文瞪大眼睛,見了怪物的表情,這位同僚這麽膽大的嗎,小聲道:“你沒看到李公子嗎,他都不行,你行?”


    白仙懶得搭理他,邁步走出,氣沉丹田高聲道:“越女有恨,無能報國,戀君長廝,唯如大江。”


    聲音之大,跟擴音喇叭似的,琵琶聲停頓了下來,大家齊齊迴頭看去,惹眼的金吾衛差服,他們好似商量好了似的,眸中閃過一抹輕蔑之意。


    金吾衛也敢在這雅堂上高談闊論?


    傅公子皺眉,略微不喜,被人擾了興致。


    湘君眸中綻放出異彩,看著那一身金吾衛差服腰佩刀背劍的男子,盡管清秀的臉上略顯稚嫩,不卑不亢,眼波如水。


    “看門的,怎的讓此子來自取其辱?”


    “金吾衛,在下聽了心底生寒。”


    “哈哈,粗鄙武者,也敢來此高談闊論?”


    被全產業鏈鄙視的武者,自然惹人不喜,隻會輸出不會舞文弄墨的粗鄙們。


    白仙含笑看向諸公子,道:“爹養娘教,爾等不知禮數枉為讀書人。”


    這一話頓時惹了怒火,李白皺眉,出聲道:“白公子開口,果然妙筆生花,不過公子也是讀書人,豈要連自己雙親也罵?”


    讀書人們見李公子開口,紛紛怒目而視,以圖用眼神殺死白仙。


    白仙自嘲笑了下,道:“李公子此言差矣,我自幼沒爹娘,師傅養大,何來罵雙親之說?”


    李白笑了笑,道:“白公子可能解惑一二?”


    “自然。”白仙點頭,見無腦粉們不說話了,心裏有些得意,也有落寞,怎麽自己就沒有這樣的無腦粉絲呢?


    道:“拿琴來。”


    端坐好,白仙看向池子中央,似是等待自己的湘君,道:“越女曲,乃是大秦滅越時,越女所作,流傳已久,李公子說的行雲遠歌對了江水,不對曲藝,


    湘君姑娘,我們開始吧。”


    湘君手指飛動,起身曼舞,白仙手指飛快,在琴弦上飛舞,好在上上輩子精通音律,不然就出醜了。


    李白微微皺眉,琵琶音與琴聲合鳴,應更勝一籌才對,奈何這琴音時常出現雜音,好似撫琴之人不熟練似的。


    過了片刻,雜音才無,閉目享受這一幕。


    咕嚕。


    龍文吞咽了口唾沫,幹巴巴看著被萬眾矚目的白仙,閉目撫琴,嘴巴半張,萬千言語在肺腑間打轉,蹦出口時:“人前顯聖當如此!”


    湘君抱著琵琶輕紗漫舞,似在迴應。


    一曲畢。


    李白眼神複雜看著白仙,搖頭道:“雖有瑕疵,卻是在下技不如人,越女曲,世間還有如此琴琵和鳴之技法,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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