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穹殿暖室外的庭院裏,奉臨臨風而立。手裏的白玉酒壺散發著綿甜的酒香,眉目之間似有愁緒。


    “皇上。”程俊走進院中,恭敬的行禮。“您吩咐微臣辦的事情,已經都辦好了。”


    “嗯。”奉臨略點了下頭:“今日太晚了,明早你去看看素惜。”


    “是。”程俊拱手。道:“微臣還沒來得及謝皇上,若非皇上舍身相救,隻怕素惜……”


    奉臨仰脖喝了口酒,輕輕搖頭:“朕當時以為水裏的人會是碧兒,或者說,朕希望能從素惜嘴裏知道碧兒的情況。並不是真心要去救她,舉手之勞而已。”


    程俊卻笑了起來:“皇上是專程去救素惜,還是舉手之勞將她救起有什麽分別?歸根結底,您是救了她的,這才是關鍵。出發地如何,過程如何,隻要結局是好的,那微臣就該謝皇上才是。”


    “是朕較真兒了。”奉臨又喝了一口酒。


    不知道為什麽,程俊總覺得皇帝變的有些別扭。從前,他居高臨下。俯視群雄。無論何種處境,他都臨危不亂,縱橫捭闔。心底從來就不會為這些事情困擾。而現在,麵前的君主,怎麽會讓他覺得……多了許多不該有的心思,到底不如從前那麽幹脆利落。


    “皇上可是為皇貴妃的事情困擾?”


    這話原本不該是臣子去問的。但是程俊還是問了出口。


    “今日在毓秀宮,朕說出禦駕親征的打算……”奉臨想起了一直低著頭,不曾有任何反應的她,心裏禁不住難過。“朕能做的都做了……”


    他真的覺得。能做的他都已經做了。


    如果是從前,別說當場看見她和奉擎擁吻。就是捕風捉影,如同楊絮那般,她也早該被扔進冷宮裏去苦熬歲月了。可是。他覺得她心裏還是有他的,即便再生氣,都想聽她親口解釋這件事,可惜……


    “別說這麽多了,來陪朕喝酒。”奉臨吩咐汪泉送酒進來。“程俊,出征之前,你要不要先把素惜娶迴府?知道有這麽一個人等著你,你一定能凱旋而歸。”


    程俊的臉一下子就滾燙起來:“皇上,微臣想先建功立業再風風光光的迎娶素惜。”


    “這才是真的傻!”奉臨皺眉看著他:“建功立業是遲早的事情,朕很看好你。但是兒女情長,才是支撐你走下去的理由。你心裏若是沒有這麽一個人支撐著,你會覺得擁有的再多,得到的再多,都是不足以讓你高興的。即便朕富有天下又如何?沒意思。”


    這麽說程俊就明白了。原來皇上的心裏的愁。便是那份叫他割舍不下的兒女情長。也是難得能有人讓皇上如此用心。


    “皇上。”程俊從小侯子手裏拿過酒壺,拱手道:“微臣這一壺酒,要為了皇貴妃而喝。”


    說完他仰頭抱著酒壺咕嘟咕嘟的灌了下去。


    奉臨歎了口氣:“朕也要為了皇貴妃而喝。”


    小侯子就納悶了,心想與其有功夫在這裏喝悶酒,怎麽不去伊湄宮好好哄一哄皇貴妃呢。再怎麽說,當麵說清楚這件事,也總比在這裏折磨自己要好些吧?


    虧得他是個小太監,兩個大男人都不明白,他明白也是白搭。


    “好酒!”程俊嘖嘖讚歎:“這麽好的酒,若非不醉無歸豈不是辜負了。”


    “就管夠!”奉臨揚眉而笑。“再喝。”


    ————


    夜色甚好。


    嚴一淩著一件深玫色,繡粉色合歡的裙褂,從玉輦上走了下來。


    “皇貴妃娘娘駕到,還不快敞開閣門?”汪泉上前叫門,臉色微微的不悅。


    “是。”守在藏書閣的奴才趕緊應聲,迅速的將閣門敞開。


    彼時楚月從後麵的轎輦上走下來。“這裏就是藏書閣?我還是頭一次來,夠偏僻的。”


    “是啊。”嚴一淩之前也沒來過幾迴。


    兩個人說這話。一前一後的走進去。


    彼時,樺蕊正拿著掃帚,一絲不苟的打掃著地上的灰。在此之前,她已經把梁上的、書架上的,甚至書上的灰都撣掉了下來。於是地上這一層灰便顯得格外的厚。


    嚴一淩頓時就皺起了眉頭。


    “樺嬪這活幹的一點也不利落。從你挪進來到現在,少說也有三四個時辰了。”


    “娘娘沒聽過慢工出細活麽?您就是太心急了。”樺蕊背對著皇貴妃,低著頭繼續打掃。“你再等等,搜集更多的證據,再來指控臣妾,肯定能一擊即中,讓臣妾死無葬身之地。而現在,這不痛不癢的降位分,挪到藏書閣做粗活……有什麽大不了的。您知道臣妾心裏根本就沒有皇上和恩寵,做不做粗活能怎麽樣。絲毫上不到臣妾什麽。”


    “是麽?”嚴一淩笑著走近她。


    樺嬪的頭上紮著一塊頭巾,把發絲都裹了進去,驟然一看,還真有點村姑的味道。“你心裏沒有皇上,那你心裏裝著誰?肅親王奉擎麽?”


    樺蕊不由得停下了動作,黑著一張臉轉過身:“我奉勸皇貴妃最好不要胡言亂語。雖然我並不知道在宮外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我猜得到一定是和你與肅親王有關。也正因為如此,皇上才會這麽生氣……肅親王活在你與皇上之間,對你來說也絕對不是什麽好事情。你又何必引火燒身?”


    “呸!”楚月沒忍住啐了一口。“你有什麽資格來提醒別人?”


    “我沒有資格,你不是同樣沒有資格?”楚月沒給她好臉色看。


    這話反而引得樺蕊笑了起來:“誰說我沒有資格,我比你有!再不濟,我也是皇上的妾室,可你能,三更半夜的陪皇上飲酒,即便是皇貴妃替你兜著了,你以為宮裏這些嚼舌根的人,不會爛掉你的名譽麽?”


    “我好歹也有名譽可以爛掉,可你呢?”楚月不痛不癢的笑了起來。“你現在就像瘟疫一樣,這宮裏沒有人會不躲著你,沒有人會不背後戳你的脊梁骨。樺妃,哦不對,樺嬪,你不是很喜歡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讓人家都可憐你麽?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現在還裝不裝的出來。”


    嚴一淩沉靜的看著她,半天才道:“這會兒過來,就是為了那酒的事情。已經查到皇上酒倉裏有個內侍監被你收買了。專門替你看著被下了藥的酒。本來,這是為了增進你與皇上魚水之歡才備下的吧……否則當初你也很難懷上皇上的孩子。可惜,沒想到最後竟然派上了害人的用場。這件事,也是人證物證俱在,可惜叫本宮為難的是如何罰你……”


    樺蕊聽了嗬嗬的笑起來:“隨便皇貴妃你怎麽罰,可無論怎麽罰都好,你別指望我會搖尾乞憐。你不就是想折磨我,來滿足你的那點控製欲麽。可惜我是寧死不屈的。”


    “來人。”嚴一淩倒是要看看,她怎麽個寧死不屈。


    “奴才在。”汪泉恭敬的領著戍衛走了進來。


    “樺嬪在酒裏下藥,迷惑皇上的心智。以如此卑劣的手段爭寵,可謂令人發指。”嚴一淩想了想,外頭的月色正好。“將人挪到藏書閣外,施以笞刑。”


    樺蕊很是無所謂的樣子:“不就是幾十棍子麽?臣妾受得住。”


    “幾十棍子也要看是打在哪裏!”嚴一淩想了想:“宮裏若是笞打宮女,扒了褲子打起臀部以下大腿之上就好。”


    “你……”樺蕊登時覺得抬不起頭來,卻有不想讓對方看出她眼裏的窘迫。“你以為這樣就能嚇得住我麽?”


    “本宮說的是宮婢。”嚴一淩看她這樣子,氣個半死又無計可施的直惱火,心裏覺得特別解氣。“你到底是嬪位,哪裏能被這樣淩辱。你不顧及皇上的顏麵,本宮卻要顧及皇家的尊嚴。”


    楚月倒是不懂了:“皇貴妃這麽說,難不成要打她的臉?她這人,是沒有臉的,即便打腫了也是白搭。臉皮比咱們宮牆的磚還要厚,再怎麽打,也絲毫不能讓她覺得羞臊。”以廳豆血。


    “是啊。”嚴一淩點頭:“沒臉沒皮的人,打她的臉不是太慣著她了。再說,華勳到底也是皇上跟前的臣子,總得給他留點臉麵吧。”


    “那怎麽辦?”楚月就好奇了:“皇貴妃有何主意?”


    嚴一淩抿唇而笑:“脫了鞋襪,專打她的腳心。”


    “你……”樺蕊氣得渾身發抖:“你憑什麽這樣羞辱我!”


    “問的還真是多餘。”嚴一淩看她羞憤的眼中噙滿了淚水,卻執拗的不肯低頭,不由歎息。“我憑什麽不能這樣羞辱你。你對我做的那些事,讓你這麽容易就死才是真的便宜你。你放心,我一定留著你這條賤命,不讓你死的那麽幹脆。”


    樺蕊不是沒想過自盡:“我會讓你得逞麽?”


    “你會的。”嚴一淩知道她的軟肋在哪裏。“如果你敢自盡,我便讓皇上即刻就殺了肅親王陪你上路。”


    當然這隻不過是嘴上說說。她並沒有動這樣的心思。“反正他死了對我隻有海利而無一害。”


    “你敢!”樺蕊還來不及掙紮,就已經被小侯子和兩名侍衛鉗製住,扒去了鞋襪。扯著頭發抬出了閣門。


    楚月惋惜不已:“早知道就早點來,這會兒天都黑了,怕是來看熱鬧的人不會太多。真是便宜她了。”


    “便宜她?”嚴一淩微微一笑:“才不是便宜她。等下你就知道了。”


    “啊——”樺蕊淒厲的聲音在夜色裏穿透力特別的強。


    加上小侯子等人下手格外的重,驚叫聲此起彼伏,幾乎沒有停歇。


    不多時,各宮的妃嬪和奴才便急匆匆的趕了過來。越是夜色之中,就越是想看清楚樺妃的慘象。


    嚴一淩則沉穩的站在閣中,麵無表情:“奉儀、嚴卿,兩條人命換幾板子,真是太便宜她了。”


    楚月則說的更為簡短:“她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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