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生最不喜冷些動物,冷血動物中又最不喜蛇類。誠然我的這種不喜並非毫無道理,遇見蛇這種冷血動物,我都是要倒黴的。


    比如此時此刻,我的這種狀況,實在是讓我這般平日裏積極樂觀的人也笑不出來啊。


    那巨大的蛇頭簡直有一個嬰兒那麽大,蛇身盤桓在整個房間裏,看不出長度,我後背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手足已然僵硬了。


    彼時在那妙華鏡中,蛇姬雖然也是蛇類,但我除了厭惡,倒沒有懼怕,隻因那時我一身法術,關鍵時刻至少可以張開結界保護自己。


    然而此時此刻,我誠然是沒有半分法力在的。那巨大的舌頭距我不過分毫,喘息間能聞到那巨大的口中的腥膻味道。


    想不到我活了兩世,執畫沒有殺死我,魔尊沒有殺死我,如今竟要葬身蛇腹了嗎?


    那大蛇吐著信子,有頻率的發出嘶嘶的聲音。我轉頭看過去,發現那名女子此時正瑟縮著躲在梳妝台底下的空間裏,許多小蛇在大蛇的信號下向著她爬過去,漸漸地纏繞在她的腿上,身上,咽喉上,然後伸出纖細的尖牙,咬噬著女子。


    女子的身上漸漸爬滿了蛇,我已經看不見她的肌膚,無數的五彩斑斕的蛇在她的身上湧動著,她或許是太過恐懼,或許是已經習慣,竟然未發出半點驚叫或者痛唿的聲音。


    正想著怎麽樣才能引開這些蛇將她救上一救,一轉身這才發現我此時已是自顧不暇,那蛇母似乎是忽然想起這屋子裏還有我這麽個人,嘶嘶得又發起信號,於是有相當數量的小蛇從大床的各種縫隙裏、錦被裏、枕頭裏湧出來,朝著我爬過來。


    此時的這個狀況讓我手足無措,恐懼和惡心的感覺漸漸從心底裏爬上來,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從不怕死不怕痛,可是天知道我為什麽會怕蛇。若今日我麵對的是饕餮睚眥之輩,斷不會如此狼狽,即便實力懸殊,我亦有一戰的勇氣。


    可為何這間屋子像是專門為我量身定做的一般,似是專門克製我的一般,滿屋子的爬蟲。


    此時我的腳邊已經密密麻麻的全是蛇了,一條小蛇已經纏上了我的腳腕,此時忽然想起來彼時妙華鏡中的妖界裏遇到的那條小蛇,比這些花花綠綠五彩斑斕的東西可愛多了。


    恐懼和惡心讓我的身體僵直無法動彈,冷汗從後頸沿著背一直流到腰際,我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心想若我死在這裏,東止會不會找到我,他會不會知道那個被蛇咬的麵目全非的女子是我?


    已經有蛇纏繞住我的手臂,還有的正試圖從我的袖口鑽進去,皮膚接觸到蛇身冰涼的觸感之後,我如墜冰窟般寒冷,眼淚不聽話的從眼眶裏不斷地湧出來,我控製不住的口中一遍一遍呢喃著東止的名字。


    從我還很小的時候便有這個習慣了。彼時我雖膽大包天,亦有膽小害怕的時候,我怕黑,怕爬蟲。


    猶記得有一迴,我生氣東止不陪我去人間玩耍,便任性的一人偷偷下了山,下山之後卻迷了路,天黑下來,我一路走一路哭,哭著哭著便走到了人間的亂葬崗,亂葬崗裏點著驅邪的天燈,是一路走過來最亮堂的地方,我便在亂葬崗裏待了一夜。


    實在害怕的時候我就在口中念著東止的名字,年幼的想法很單純:想來連饕餮睚眥這等兇獸都懼怕東止,見之繞道而行,若遇到危險,但凡有東止在定然是可以逢兇化吉的。


    我口中念著東止的名字,心中的恐懼也少了一些,人也漸漸冷靜了些,我現在身上亦爬滿了蛇,這些蛇如同咬噬著那女子一般的咬噬著我。


    隻是那些蛇的毒牙纖細尖銳,並不會讓我感到疼痛,反而有一些麻癢之感。我腦子裏一陣的清醒又一陣的糊塗,這種感覺交替著,讓我仿佛喝醉了一般,耳邊亦似真似幻的想起靡靡之音。


    這蛇毒似乎有麻痹之效,我漸漸的感覺到身體真的無法動彈,耳邊傳來女子粗糙幹癟的嗓音發出來的奇怪的聲音,時而極為痛苦,時而又仿佛極為歡愉。我耳邊聽著這樣的聲音,漸漸感受到身體從起初的僵硬變得柔軟,我軟倒在地上,從心底深處升起來煩躁之感,有時熱極了,有時又冷極了。


    我口中無意識地喚著東止的名字,眼淚不住的往下流。我以為我可能會葬身蛇腹,可此時此刻正在發生的事卻並不在我以為的範圍內,恐懼讓我唿吸也急促了起來。


    我費力的仰頭向上看,發現那最大的蛇正纏繞在那名女子身上,而那女子身上的小蛇已不知何時退散去了。


    看著眼前的境況,我忍不住的惡心幹嘔,想到我可能會遭遇同那名女子一般的事情,恨不得此時便死了算了。


    那大蛇扔下那女子,開始緩緩地向我爬過來,我內心瘋狂的咆哮著讓他滾,可是發出的聲音卻隻剩綿軟,毫無威懾力。


    我的眼淚洶湧的從眼眶中湧出來,唇邊也溢出血跡,我想強行打破禁製,釋放出元神之力,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我也萬萬受不得這等屈辱。


    就在我感覺到自己元神的震蕩之時,我朦朦朧朧地望見一個玉白的身影,右手執劍向我走來,大蛇嘶嘶地向小蛇傳達命令,有更多的小蛇源源不斷地從縫隙裏湧出來朝著那人急速地爬過去。


    那人手中的劍鋒微轉,將攔路的小蛇們斬成兩段,有鮮紅的血液噴灑在纖塵不染的衣袍上,那人卻毫不在意,隻是繼續重複著揮劍的動作。


    那人漸漸地走近了,我這才敢確認,那渾身浴血的身影,是我唿喚著的東止。


    習慣像是烙印在了靈魂深處,即便經曆了轉世輪迴也不曾更改分毫。


    他殺盡了最後一隻蛇,手上已然沾滿了鮮血,他收迴寒光劍,將我抱起來,冷熱交替的感覺已經快要把我逼瘋了,我腦中渾渾噩噩,連聲音亦分辨不真切,可是卻有一道聲音在我腦海裏清晰的迴蕩著。


    “還是一刻都不讓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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