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蘭提著食盒,跌跌撞撞地自小路跑出,她的步調淩亂不堪,她的神情驚慌失措,她匆匆趕往山莊前院送還了食盒,又匆匆迴到了自己的住處。


    結實而厚重的門落鎖把一切隔絕在小屋之外,薑蘭摸索著將身軀塞進了扶手椅,闕闌跟她說過的字字句句,一遍遍地在她耳畔迴蕩。


    那聲音低沉微啞,宛如情人囈語,卻更似魔物的蠱惑,他對她說——


    “薑蘭姑娘,你可為自己的未來做過打算?”


    “打算,什麽打算?”薑蘭佯裝懵懂的仰了頭,藍發藍衣的魔族青年卻笑眯眯挑了唇:“出路。”


    “莫看楊晟他繪出那留言符籙,得了魔尊大人賞賜無數,一時風頭無兩,連帶著無定山莊亦好似全了上萬年的富貴榮華,實則這些,不過是魔尊大人的一記‘捧殺’。”


    “怎麽,你不相信?那我不妨跟你仔細說說——兩萬年前,無定山莊的老莊主曾向魔尊大人貢獻過一劑藥方,解了尊上每日的魔氣侵蝕之苦,自此楊氏從普通的一流勢力一躍成為了一方巨擘;眼下楊晟又奉上一張通訊符籙,有益我魔域萬年大業的同時,卻早已功高震主。”青年挑眉,自袖籠中摸出隻小小的折扇,大紅的扇骨落在那湛藍的長衫之上,恍如一朵未開的紅蓮業火——


    “薑蘭姑娘,‘功高震主’的意思,不必小生多解釋了吧?想來你作為仙界修士,對這東西了解的比我等深得多。”


    “自然,若光是功高震主倒也無妨,左右尊上有的是法子能暗中敲打提醒。可問題就在於,那楊晟做得實在是滴水不漏,不僅大方公開了此符的繪製方法,還甘願替尊上培養一批獨屬於咱們魔域的符修——薑蘭姑娘,你說,這批符修學成之後,究竟是聽尊上的,還是聽他楊晟的?”


    究竟是聽魔尊的,還是聽莊主的?


    “闕闌大人,您是說……”黑衣侍女姣好的容顏在一瞬間失了色,她蒼白的嘴唇不自覺地哆嗦起來,她喉嚨深處幹澀發癢,心底卻有個可怕的答案在不斷叫囂著衝破壁障——


    “這麽多年以來,尊上一直在尋一個無定山莊的破綻,想將這遊離在他管控之外的超然勢力真真正正收入手中,隻可惜……”闕闌把玩著扇子,眉目淡淡,“這種情況之下,你說,若有一人肯出麵尋得法子,替他解決了此等心腹大患,會有什麽結果?”


    “大人,您的意思是——”薑蘭按著胸口,艱難問出一句,她隻覺她渾身的血液都要沸騰開來。


    “我的意思,想來姑娘你已經猜到了。”青年展扇,騰著黑煙的火色在他指掌間上下翻轉,他氣定神閑,“與我合作,幫著尊上徹底掌控住無定山莊,事成之後,我保你一世的富貴。”


    “你不是很羨慕那位被楊晟收作義女的‘二小姐’嗎?我能讓你變得比她尊貴。”闕闌刻意壓低了嗓音,薑蘭的瞳孔不受控製地縮了又縮,心髒動若擂鼓,他見她並未立時迴答,不由一聲輕笑,“不必急著答複我,我還要在此處待上三日,便給你三天的時間仔細想,三日內,若你想通了,自可拿著這東西來客棧尋我。”


    他話畢塞給她一塊小小的圓形玉牌,而那玉牌,現在還在她衣袖之中。


    迴想過一圈的黑衣侍女閉目吐氣,她的心跳至今還像撞鍾似的,手腕亦一陣陣的抖。


    薑蘭取來妝奩上放著的銅鏡,靜靜注視起鏡中稍稍恢複些血色的自己,不得不說,闕闌的話對她而言很有誘惑力。


    她知道作為一名仙界誤入此處的小修士,能在魔域之內順利存活下來已然不易,曾經的她也很感激無定山莊與楊絮,感激他們能毫無芥蒂與偏見的把他們這些仙界人族留在莊中。


    大世家的侍女活計不多,月錢亦十分豐厚,她便早早的認了命,預備著餘生也就這樣過活。


    這般的想法持續了整整三百餘個年歲,直到幾年前,江雪塵突然出現。


    纖瘦又孱弱的姑娘跟在大小姐身邊,直直住進了晚晴小院。她原以為是她身子骨病弱一時幹不了活,等到養好了也會與他們一樣,哪想她住進那滿是靈氣的院子不過半月,就被夫人收作了義女,搖身成了她頭頂的主子。


    於是她心中的不甘便日益發酵起來,到今日已膨脹到一個她無法想象的地步,她忍不住的想要怨恨江雪塵怨恨楊晟怨恨蘇婉,乃至怨恨當年將她從魔族口中救下的楊絮。


    江雪塵與她有什麽不同?憑什麽她是主子,她隻能是一名小小的婢女?這股怨恨經年累月,頂得她幾欲發瘋、幾欲發狂!


    薑蘭想著攤開了手掌,那枚玉令不知何時被她拿到了手上。


    對闕闌所說的種種,她無疑是心動的。


    但她並不想就這樣輕易的答應了他。


    薑蘭垂眼,她是人,不是魔族,恩將仇報總歸是不好的,所以她決定再給無定山莊一個機會,給她自己一個機會——


    黑衣侍女重新歎了口氣,將令牌收好,起身出門。


    “大小姐,婢子見您好像很喜歡二小姐,這是為什麽呀?”照例送來補藥的薑蘭低順著眉眼,狀似不經意的隨口一問,一身絳色的刀修姑娘聞言微怔:“大概……是她很特別吧。”


    “阿雪是個讓人心疼的姑娘,我雖然不太清楚具體發生了什麽,但我感受得到,她一定經曆過很多別人想象不到的東西。”楊絮說著彎了眼,一麵接過她手中的食盤,“她好像不大懂得什麽是快樂,或者是她已經忘卻了那種感覺——我想讓她開心一些。”


    “是無可取代的,對嗎?”薑蘭輕輕呢喃,她忽然間覺得自己今日問這個就是自取其辱。


    “當然是無可取代的呀!”楊絮笑笑,“每個人都是無可取代的。”


    “好啦,我先把藥給阿雪送過去,勞煩你在這裏等一下。”刀修姑娘說著向院內跑去,薑蘭無視了她中間那句話,默默低下了頭,她心中已然有了決斷。


    魔域的夏夜慣來悶熱,闕闌端坐桌前,手中把玩著那把紅蓮業火似的扇。


    今日是他給薑蘭的最後期限,而他確信,自己必將賭贏——


    “鈴鈴——”窗欞上拴著鈴鐺的絲弦被人觸碰,闕闌懶懶勾起唇角:


    “薑蘭姑娘,相信這會成為你此生做過的,最為正確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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