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影。


    “阿影。”九方雲微將這名字放在舌尖上了數次,麵容寸寸慘白如雪,他愈念心魂愈痛,卻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呢喃。縱深之處似有什麽東西掙紮著想要破土而出,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重重壓製。


    阿影……


    他要找阿影。


    九方雲微的眼神霎時清明,當即無視了池楓盈,繞開她,徑自向霜華居行去。


    被留在原地的池楓盈見此微怔,她初初聽見九方雲微那句模模糊糊的“阿影”時以為他是在喚自己,心下正暗自竊喜,便發現他竟將她繞了過去。


    難道他剛剛那句不是叫她的?是她自作多情?


    池楓盈蹙眉,立時生出了滿腹火氣——長這麽大還從未有人如此對她!


    於是被惱怒衝昏了頭腦的倨傲姑娘三兩步追上那已走出數丈的白衣青年,一把扯住他的衣袖——


    “誰準你走的?迴來!給本小姐解釋……”


    “滾。”冷不防被人拉了廣袖的九方雲微目光一利,翻手揮袂掃出道滿帶靈力的袖風,池楓盈被這毫不收斂的袖風打了個正著,登時倒飛數丈,直直跌入花圃!


    “咳咳——你——”自花圃中掙紮爬起之時,池楓盈已然沾了滿身草葉汙泥,她結舌瞠目一臉不可置信,正欲撲上去與他論個長短,耳畔卻猛地綻開道深紫雷霆。


    那雷光帶著嘶嚎奔躥唿嘯而過,她隻覺臉側一痛,身旁的碧色翠葉上多了把熟識的青絲,池楓盈後知後覺的台手摸了摸麵頰,果然觸到一手溫熱的緋紅,鬢發也散了。


    她頓時被嚇得花容失色,脫口便是一道淒如厲鬼的尖叫。


    這不是阿影。


    九方雲微冷著臉收迴目光,若非她身後跟著老管事,看起來像是九方宸的客人,那道雷會直接炸了她的腦袋。


    浪費他時間的東西。


    麻煩。


    他按了按愈發疼痛的眉心,默默加快了腳步,直覺告訴他要早一點迴到霜華居,那裏有他需要的東西。


    *


    “抱歉啊,池小姐,我們家少主剛醒過來又有潔癖,這會可能脾氣不太好。是老奴疏忽了忘了提醒,還得請您見諒。”小跑著趕過來的老管事躬身扶起那被人扔入花圃的囂張姑娘,低順的眉眼下藏著兩汪深邃的潭。


    池楓盈按著他的肩膀踉蹌起身,卻又在站定後嫌棄萬分的甩了手:“醒?他之前一直昏迷嗎?”


    她可沒聽說過天雲墟的少主近期受過什麽傷。


    “倒不是昏迷,隻是昨日乃是夫人忌辰他難免思母慟心的喝醉了,是以……”老管事欲言又止,看向池楓盈的目光滿是歉意,後者聞言沉吟片刻,低低唾罵一句。


    “本小姐知道了——你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快些帶本小姐下去更衣療傷!若是作了疤我拿你是問!”池楓盈說著揚了下頜端了十足的氣勢,她背後的池氏不會放棄天雲墟如此強大的姻親,她自己也不會放棄九方雲微這般絕世驚豔的美人。


    嫁進天雲墟,她勢在必行。


    *


    但這霜華居空空蕩蕩,又哪來他想知道的線索?


    推門而入的九方雲微忽然間茫然失措,他杵在門口怔愣許久,最後頹然萬分落了座,坐下的瞬間他瞥見筆筒下露出小小的一個紙角,其下壓著張寸寬的紙條。


    紙條……


    九方雲微輕挑了眉梢,撚著紙邊將之慢慢攤開,兩列小字驀然躍入眼簾,那正是他的筆跡。


    “阿影心熱,不善辯解,喜歡一本正經的說著胡話,有沒有理,小氣勢都壯。”


    阿影。


    九方雲微眸底微微漾了波,他伸手,指尖緩緩在那串字上遊移,略略勾了嘴角,他麵前好似突然間出現了位身著紅衫的姑娘,叉著腰,瞪著他的眼睛澄澈透亮——


    她說,明明是他的長評寫得差,她才不想迴評的。


    可他還是把她弄丟啦。


    九方雲微垂眸,輕聲倒抽著冷氣,心口的痛意令他掌心發麻,但他並不想理會——這紙條像是他提前多時就備下的東西,定然不會隻藏在一處。


    他鎖了眉,自桌案起一寸寸翻找過去,筆山之內,鎮紙之中,連帶香爐、書卷和閑置多時的冠冕,凡他手所能及之地一個不落。


    最後他在霜華居內尋到了幾十道窄窄的紙條,又在被褥內取出兩本裝潢精美的話本,無數的碎片拚拚湊湊,終於在他腦中撐起段被遺失的過往,心魂上的痛楚已臨近他所能忍受的極限,他竟是滿腔慶幸欣喜——


    找得到這些,他或許還記得起,一點疼痛罷了,哪裏抵得上丟了命。


    九方雲微掩目癡笑,他大抵猜得到在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何事,左不過那幫老東西想逼他聯姻的醃臢手段,斬念斷情,他聽說過那東西。


    好在這些年來他暗地裏發展了不少勢力,早早得了消息。


    隻可惜她的樣子仍舊是模糊不堪的,斬念斷情的藥力與他的本能在神識間分庭抗禮,幾乎將他的神魂生生割據。


    差一點,還差一點。


    他還需要點別的東西。


    九方雲微低眉沉吟,恰此時逐流抱著一盒東西敲開了房門,他放下盒子恭謹的後退數步,微微躬身:“主子,這是楚公子托人送來的東西,要屬下直接交給您。”


    公明?


    青年法修眼神輕晃,順手開了那木盒,盒中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一套四寸高的雕像,他的目光則死死的釘在那尊紅衣小姑娘身上。


    雖是幼態,但他仍舊認得出,那是他的阿影。


    阿影。


    至此那被斬念斷情強行埋進神魂深處的記憶終究衝破了重重的封鎖,忘卻再記起後那思念就像是野草般的瘋長,眨眼鑽入每一個縫隙。他輕輕點觸著雕像的發頂,一顆水珠驟然掙脫了眼眶。


    緊接著是清淺的兩行,九方雲微張著眼睛,任那水跡順著麵頰滴落在案,打濕了滿桌裁剪整齊的寸寬紙條,洇成一朵盛開的墨團。


    他竟也是會哭的。


    九方雲微怔怔,半晌後俯身拉起腰間係著的那方刻了葬憂的佩,素白的指尖摩挲著玉上的雲朵,雲中藏著兩個花體的小字:


    “承影”。


    風承影。


    “阿影……”九方雲微喃喃自語,新的溫熱浸濕了半幹的水痕,在紙上開出另一朵花,“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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