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像崩裂,碎石跌入雲池,滿地蓮台頓時化作一片塵埃,梵音散盡,金光褪罷,這片西方佛土終究變作上清亭台。


    楚瀧贏下一局,身後的祖師像隨著這份勝利拔高了些許,蓮池作鶴亭,曇明盯著那些雲與霧與鶴不由顫動了心神,這一刻他分不清心底生出的究竟是何種情緒,動搖、迷茫與恐懼接連生出,令他原本堅定的佛心亦出了蛛網似的裂隙。


    眾生平等。


    眾生真的是平等的嗎?


    如果是,那為什麽他們所救的隻有那些飛禽走獸,為什麽宏願之中會出現那句“刹中無婦女”?


    如果不是,那他們這幾百幾千幾萬年所堅持和信仰的又是什麽?


    是謊言嗎?


    還是自始至終的自欺欺人?


    多年的信願一朝為人震顫,他的雙目漸漸攀上血色,整個人的氣息亦越發不穩,光溜溜的頭頂都似冒了青氣,已然心魔頻生。


    高台之上的了緣大師見狀連忙翻手一點,一道清光即刻沒入曇明泛黑的額頭,他起身,對著擂台一聲大喝:“曇明!”


    這兩字飽含著無盡佛音,又被他灌注上千年的修行,喝聲入耳,曇明發紅的雙目清明閃過,隨即慢慢恢複平靜。


    “師父,是弟子佛心不夠堅定,修行太淺,給您丟臉了。”曇明羞愧垂頭,對著高台遙遙叩首,了緣大師聞言歎息著搖了搖頭:“罷了曇明,你且迴去,將庫中經書再抄一遍,重新修心吧!”


    “弟子遵命。”曇明道,起身後對著楚瀧深深鞠了一躬,“也感謝楚仙君賜教。”


    “不必客氣,曇明法師。”楚瀧勾唇,笑容迴歸往日的華麗雍容,毫無半點先前咄咄逼人的架勢,“這也不過是在下一點不怎麽成熟的小想法而已,何況無論哪種教義理論,都是逐漸完善成形的,出現矛盾很是正常。”


    “是,您說的很對,是小僧見識淺薄,狂妄失態了。”曇明道,頗為感慨的仰天長歎一聲,大笑著走下擂台,這次法會他終究沒能贏下九場,但心中卻是比贏下更要輕快。


    雖不是什麽大徹大悟,但總歸有分了然。


    楚瀧笑而不語,目送著曇明離去。這些問題其實在他穿越前的世界中都有一定的解釋,隻不過修仙界這幫憨憨不知道罷了,他算掐了個空子,也算迴顧下如何精準抬杠。


    曇明下台,場上出現了片刻的真空,眾人看著那帶笑的楚瀧和滿地的仙鶴幻象,不知怎的便想起含笑的狐狸,一時麵麵相覷,誰都不敢再下台。


    “既然諸位道友都不敢上擂,那小生便來做這個出頭鳥,會會楚仙君。”幹淨溫和的聲音響徹高台,眾人定睛,見一人素衣襴衫,頭戴幅巾,卻是位年輕儒修。


    “麓山書院,葉苓。”儒修道,行了個標準揖禮,楚瀧頷首,重新自報了家門,伸手請他抽取辯題,那修士隨手一抽,見到其上題目,頓時目光一閃。


    他抽到的,是儒家核心禮法,與曇明相同,他也抽到了自己看家議題。


    但……即便是看家議題,他也不準備放水或者讓出先機,先前曇明便是失了先手,步步踏入楚瀧設好的陷阱之內。


    他不是曇明,自然不會傻傻的被狐狸牽著走。


    葉苓微笑,激活符紙後平靜的開了口,不疾不徐的念出一段經典,再順著經典解釋起其中含義,楚瀧站在祖師像前,笑容淺淺,絲毫不準備出口打斷。


    葉苓狐疑,但仍舊不曾停下論述,觀景台上風承影搓了搓起了雞皮疙瘩的手臂,低頭一啐。


    他娘的,這大師兄又偷改命題!可憐的小儒修還以為是自己跟曇明的運氣一樣好呢!


    娘親我要舉報這裏有人仗著自己是符修,研究了符紙為所欲為胡亂作弊!


    風承影心中聲嘶力竭,麵上卻越發坐正,聚精會神的等待起大師兄精妙絕倫的抬杠來。


    “……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各司其職,不亂禮法,才是我等畢生追求之盛世。”葉苓吐氣,結束了自己這長達半刻的深情演講,轉頭看向楚瀧,“楚仙君以為如何?”


    “精妙絕倫。”楚瀧撫掌,那笑容看起來怎麽都真情實意,葉苓聞言精神一晃,差點以為前者的確心悅誠服之時,他卻忽然出聲,“可若是真的照您所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每逢改朝換代,君不君,臣不臣的又當何解?”


    “改朝換代之時禮樂崩環,本就不是盛世之狀,自然君不君臣不臣。”葉苓挑眉,語調中多了些不屑,“楚仙君可還有別的問題?”


    “別急,我還沒問完。”楚瀧晃頭,繼續他的抬杠,“按照儒家理論,亂世之中的儒士當扶持原本的帝王或其子孫,可實際上被扶持的往往是與皇家無關的布衣或將相,這是否是主動違背了儒學禮儀?”


    “這……”


    “此外,儒學講求層級差異和階級固化,同時要求人們達到‘仁’的狀態,那麽上位者對下位者的關懷到底是施舍還是發自真心,上位者在享受一切由下位者提供和帶來的舒適時又極力禁止下位者跳出固有層級,這本身是否與‘仁’的思想相違背?”


    “啊……”


    “都說忠孝不能兩全,需要盡忠時難能盡孝,盡孝或不能盡忠,各取一半的被說做不忠不孝,那麽忠孝的平衡點到底是什麽?‘仁’追求禮義廉恥忠孝悌敏恭溫寬勇恕,光忠孝二字便難以得全,這樣,你們追求的仁還是真的仁嗎?這究竟是假仁假義還是真的仁義?”


    “你、你這簡直是強詞奪理!”葉苓怒斥,但身後生了大把裂璺的聖人像已然昭示了他的猶疑,楚瀧挑眉,揚起下頜一點他身後碎裂的石像:“葉道友,承讓。”


    “油嘴滑舌!”葉苓摔袖,憤憤離去,楚瀧看著他的背影勾了勾唇:“葉道友,您這個惱羞成怒的行為就很不‘仁’哦~”


    葉苓腳下一個踉蹌,險些跌下去。


    之後楚瀧站在台上無往不勝,大殺四方,不管對麵抽到什麽樣的議題他都能輕鬆尋到杠點硬杠,一口氣連贏九場,這才以大勝姿態翩然離去。他下台,四方眾人都不由鬆了口氣,那文鬥才漸漸恢複先前的節奏,有來有往。


    楚瀧迴來後風承影便再未關注過擂台,一來其他人不像大師兄那般能言善辯句句藏刀,二來她這幾日實在缺覺得很,便偷偷睡了。坐她身後兩排的九方雲微見她昏沉沉將頭點成啄米小雞,忽生出些玩心。


    於是他指尖微動,頓時一道靈氣脫手,楚瀧隻覺身側一陣風刮過,便見那睡得死死的小師妹赤色雷霆般飛了出去,他迴頭,撞上九方雲微帶著玩味的眼,脊柱陡然一涼,默默轉過去,眼觀鼻鼻觀心。


    去吧小師妹,為兄會給你上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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