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人下去時,不再是乘坐那種讓人喜憂參半的電梯。


    楊先生領著我和雲姐,走向教室最末的一個小房間。


    進去後,麵前正對著的,是一具袖珍的可容三四人的直梯。


    直梯內,二人仍是歡言笑語個不停,我則無奈的東張西望,內心尷尬沉悶。


    出來的地方,是在拱洞尖角的扇壁上。讓人又是忍不住的稱奇道絕。


    楊先生望望我和雲姐,熱忱道:我們就在“釘中天”為小華接風吧?那個地方,咱們還沒一起待過。


    雲姐笑盈盈的說:好。“笑風老人”若在的話,可以給小華修減下頭發。你看他那樣,快成小野人啦。


    楊先生眯眼窩嘴的笑了,忙說:你這個姐姐,對外人都好,對自己的弟弟極盡羞損之能,換作是我,可不再喊你姐姐了。


    按常理來講,我應當附和道:楊先生說的好,姐,你聽聽。


    不過,我心裏卻想:我姐打我罵我,我樂意。你一個肚裏有點兒墨水的被奉為藝術師的外人,誰讓你多嘴了?


    然而,心想的總歸是想想。我掩住心頭的不快,甚不自然的笑著迴道:楊先生說話很中聽。


    當我三人穿過兩排金黃色的建築,走到第五排的一座高大的釘狀建築前時,楊先生笑道:“釘中天”到了。


    這顆金黃色的釘狀建築,高約三十多米,從底到頂,不斷的加粗。


    而即便是最底下的釘頭,須得七八個成年人張圓了臂膀,指尖相接,方能抱住。


    釘頭是由三個三角形的斜麵拚成,每一麵的下半部,都有一扇三角形的金門,由此而入,便可乘坐直梯,上到“釘中天”。


    直梯內,楊先生說:小華,一會兒到七層,你去找“笑風老人”,讓她給你修修頭發。然後,你再來十五層,找我和你姐。


    他話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讓人不容推卻的威嚴。我想:年齡大的人,所說的話,都不易被人推卻。


    “嗯,好。”


    我點點頭,擠出一副讓自己都覺得難受的微笑。


    微笑真是一件奢侈品。笑淺了,不真心,笑過了,有些假,而要笑的讓別人喜歡,讓自己舒坦,那真得需要放下諸多雜念,一心一意的放鬆身心去表露。


    到了七樓,推開房門後,在一個約摸十幾平米的綠色房間內,有一個亭亭玉立、麵容秀麗、長發齊腰的妙齡女子,正倚在窗前,沐著微風,秀目微闔,麵帶微笑的靜立著。


    她的樣子美極了,宛若睡熟了的仙子一般,讓人不忍輕擾。


    房間內比較空蕩,除了一方梳妝台,別無他物。裏麵香氣繚繞,清淨素雅,讓人心曠神怡。說是女孩家的閨房,卻又缺床少桌的。


    聽到有人進來,妙齡女子霞耳翕顫,睫毛輕挑,秀目徐啟,一個翩翩轉身,貌若風拂垂柳、漾起漣漪之狀。


    我的心蹦跳不止,磕磕巴巴道:我……我是楊先生介紹……來……修剪頭發的。


    “哦。”


    長發女子靜靜的應了一聲。


    隨後,她指向那方梳妝台,說:坐那兒吧。


    坐定後,望著鏡子,隻見裏麵的我,頭發淩亂、滿麵土灰,儼然一副逃荒的樣子。


    不過,自己的五官還算端正:有棱有角的瓜子臉,眉毛濃翹,碩眼黑亮,鼻子峻挺,雙唇方闊。


    我越看,越覺得自己絲毫不遜於滿麵深沉的楊先生,不禁嘴角一勾,笑了起來。


    自戀的人,是幸福的,在他沒有清醒之前。


    “你傻笑什麽?”


    身後,傳來長發女子的聲音。


    “哦,沒什麽。”


    我迴到。又問:是“笑風老人”給我剪頭發嗎?


    長發女子“嗯”了一聲,左手拎著一片圍布,右手提了一枚鋒利的剪刀,向我走來。


    我驚想:她,不會就是那個“風笑老人”吧?


    當我將心裏的疑問送出口時,長發女子笑說:嗯,我就是“風笑老人”。不過我的名字叫端木豆豆,你可以稱我為“風笑老人”或豆豆姐。


    說話之際,圍布已經披在在了我的身上,而她手中的剪刀,也已在我的耳邊“哢擦哢擦”的掏剪著。


    我盯著鏡子,細細的看著她那張貌美如花的俏容,不禁問道:豆豆姐,大家為何稱唿你為“風笑老人”呢?


    端木豆豆從鏡中瞥了我一眼,笑說:這個雅號是我自己取的,大家這般稱唿我,我相當的開心。


    見我鎖著眉頭,依舊不解,她繼續說:小華,你知道嗎,我有兩大喜好,一是在微風中,閉著眼睛凝神靜思,二是將自己扮作老人,體會老年人的時光。


    我忍不住的追問道:豆豆姐,在風中閉目靜想,這倒無妨。不過,你怎會願意扮作老人呢?


    我話外之意,無非想說:哪個女孩不希望自己可以青春永駐,不希望自己可以紅顏不老?你倒好,扮起老人了。


    端木豆豆嘻嘻笑道:在風中,我可以滴水不進的閉目凝想一天,而扮作老人,我可以開心快活的度過一輩子。在風中,聽風語,聽風歌,想著前塵舊事,仿佛迴去了一般。而扮作老人,可以讓身心慢下來,從而更好的享受這個世界。


    說罷,她從櫃子裏取來一遝照片,逐一的向我展示。照片裏,大多是她扮老作醜的畫麵。


    於她的話,我已是瞠目結舌,而看了這些張照片,我更感匪夷所思,不敢續問。


    自古有戀童癖、戀物癖、戀母癖等等極端的嗜好,可端木豆豆,竟有“戀風癖”和“戀老癖”,單是這兩項絕於世俗的怪癖,便讓人甚為的既難體解,又難苟同。


    響過一陣清脆的剪刀聲後,陡然間,鏡子中的我,變成了一個發型帥氣、模樣清秀的俊美青年。


    落魄小子,搖身一變,成了富家公子哥。


    我不禁羞赧的說道:豆豆姐,你剪發的技藝真好,當真是鬼斧神工。


    端木豆豆笑說:過譽了。快去找楊先生吧。


    我鬆開圍布,彈彈身上的斷發,往門口走去。


    快出門口時,我看她目光怔怔的望向窗外,似乎是在期盼著飄來一縷輕柔的微風。


    我耐不住的勸道:豆豆姐,切莫枉費了大好的青春呐。


    端木豆豆點起頭,粲然一笑,輕聲說:風中有我想要的美好,隻盼著自己快變老。


    坐上直梯後,我反複的琢磨著她最後所說的這句話,絞盡了腦汁,仍是想不透個一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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