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晨霞新豔。我和雲姐又來到了大姐家。


    我來,是為幫忙。她來,是為辭別。


    盡管一家人對雲姐百般勸留,怎奈她去意已決。


    這一天,太匆匆。每個人的心裏仿佛都有說不盡的話。


    下午,我隨姐夫去了市裏。


    臨別前,雲姐讓我記下她在北京的住址,囑咐道:到京後,我若不在,你找老高。


    我問:姐,你一般不用電話嗎?


    雲姐微思了片刻,說:一般不用。你給我電話,我不大會接聽,有事發短信吧。


    “這麽神秘?”


    當我和她分別的一刻,她撲身上前,抱緊了我,眼眶泛紅,低聲說:一定要來找姐。


    我點點下巴,磕在她柔軟的肩頭上,說:姐,我會的。


    老天不懂別離之痛,悄然的黑下臉來。


    坐在車上,望著市裏的霓虹,我的心裏空空的。忽然覺得麵前的世界,陌生了許多。


    或許,深切的在意一個人,會讓人忘了世界的存在。


    當你的心中隻有她時,對於世間的別物,已生不出多餘的情感來。


    而今,那個人去了遠方,對於別物所架空的情感,一股腦的侵上心頭,令人猝不及防。


    我心裏不住的念著一個地名:北京。


    雲姐走了。像八年前一樣,靜靜的走了。


    我沒去送她,我知道我們很快就會見麵。


    當花瓣有了脫落的跡象,氣溫就驟然的升了起來。


    一來到姐夫的店裏,從大家忙得腳不沾地的工作狀態中,我深深的感受到了一場將近的盛事,帶給世人的精神佳宴是多麽的盛大與瘋狂。


    每天,我的工作極其簡單,蹬一輛電動三輪,依照姐夫列出的清單,將一箱箱的啤酒送貨上門。


    眼下,氣溫豈止是熱,簡直是爆烤。


    若在太陽下待上十多分鍾,我的全身會被汗水浸透,幹苦的嘴裏,全都是酸鹹的味道。


    過了四五天,我整個人脫去一了層皮,膚色黝黑了許多。


    令人不悅的是,說是來幫忙,可一幫,就幫了近一個月。


    每過一天,我對雲姐的想念就多了一分。夜深人靜時,內心便愈發的躁動起來。


    閑暇之餘,我會刻意的翻看關於北京的消息。心裏已將“北京”二字,默念了無數遍。


    這期間,我給雲姐打去電話,她總不接。發去短信後,過了半晌,她才迴。


    終於,發生了一件血事後,我得以解放了。


    那天,與往常一樣,我騎著“吱吱呀呀”的小三輪,去給一家酒吧送貨。


    一進門,就聽到裏麵有對男女在吵鬧個不休。


    從二人罵罵咧咧的對話中,我大致了解到,男人有賭球的嗜好,為了籌集賭資,他將家裏的房子抵押了。


    可悲的是,他去年曾賭輸了球,將家裏新買的汽車給賤賣了。


    我望了那男人一眼,他的目光血紅,似有不得不發的邪火。


    等我卸完貨,從裏麵出來時,聽到那女人依然在高聲叫罵。


    忽然,耳聽“砰”的一聲,那男的砸碎了手中的酒瓶,照著那女人的咽喉猛紮去。


    “噗。”


    一股猩紅的血水濺滿了男人慘白瘦削的臉。


    隨後,女人尖叫了半聲,仰頭栽在了地上,兩腿軟蹬了幾下後,沒了氣息。


    男人抹了一把血臉,掃視著酒吧裏的人,瘋笑了幾聲。


    此時,酒吧裏除了我和裏麵的員工,僅剩三四個顧客。所有人,驚恐尖唿的向門口逃去。


    男人估計是殺紅了眼,提著半隻破碎的酒瓶,向大家衝來。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一個英俊冷酷的青年掫了把椅子,掄向了男人的下盤。


    “哢擦”一聲,酒瓶落地,碎裂成瓣。在場的三四個男人,一起撲上將男人給製服了。


    之後,當大家想向挺身而出的青年道謝時,他卻不見了。


    出了這檔子兇事,姐夫就不再讓我幫忙了。而我,一獲解脫,就激動的連蹦了幾腳。


    我要去北京啦!哪天去呢?今天。


    來不及向家人告知,我迴家簡單的收拾了一下,買了張傍晚的火車票,興衝衝的向火車站趕去。


    我心想:姐,我要給你帶個驚喜。


    翌日清早,曆經十多個小時,當我的手機裏收到一條歡迎來京的短信提醒時,我的心似乎已經飛出了廂外。


    但是,進了北京不等於到了家。它的堵名副其實。再急切的心,也會被這座城給磨的沒有了脾氣。


    一上公交車,隻見原本寬大的車廂內,擁擠了滿滿的人。汗臭味此起彼落。


    更為窩火的是,售票員大姐,是個粗嗓門,一嗓子下去,震的人耳蝸子嗡嗡響。


    “唉,往裏擠擠……再往裏擠。”


    “拎包的,把你的包拿起來。”


    “動一動,不動都走不了。”


    天呐,我感覺在這輛公交車上,她就是無所不能的女皇。她若安靜下來,你還不覺得太擠,她若吼叫起來,我的心裏躁的不行。


    當然,她也很幸苦。可是,我真的不喜歡。


    透過一條窄小的車窗,我看到一輛白色的跑車上坐了一個油乎乎的胖子。


    他睨了一眼公交上的我,不屑的笑了。一份刺心的羞辱感,紮的我心裏難受。


    那一刻,我激憤的想:哪怕貧窮是塊醜陋堅硬的鋼鐵,你也要用滿腔的熱情和不懈的努力,去融化改變它,變成你自己想要的樣子。


    在一座金碧輝煌的門崗處,我下了車。


    我摸出雲姐給我寫的地址,和門崗上的標記對照了一下,確定到了。


    “喂,幹嘛的?”


    一個衣裝帥氣的保安從崗亭內走出,喊到。


    瞧他不客氣的樣子,我甩下一副難看的臉色,說:找人。


    “中介公司的?”


    “不是。”


    “金融公司的?”


    “不是。”


    …………


    被他問煩了,我幹脆嗆話道:找我姐,吳雲。


    “閉嘴,別吳……吳總的名字是你叫的嗎?”


    保安大步上前,欲將我驅趕。


    我一聽樂了,哈哈笑道:我叫我姐的名字,有什麽大膽不大膽的?


    保安滿麵疑色,說:你真是吳總的弟弟?看著也不像啊。


    “嗯,不是一個媽生的,卻比親的還要親,你要不打到家裏問問。”


    保安圍著我轉了一圈,許是見我穿著過於土氣,許是見我我黑黝黝的,始終不肯相信我和雲姐的關係。


    “滴,”我的身後響起了一記喇叭聲。


    男子將我拽到一邊,嚷道:你先等會兒,別擋道。


    說罷,他立直了身子,衝我身後一輛錚亮的銀色轎車,恭敬的行了個禮。


    那輛轎車在近抵門杆的刹那,突然停住了。


    之後,一個約摸五十多歲、兩鬢銀白的中年男子跨下車,滿麵歡色的衝我走來。


    保安在中年男子走近後,雙腿夾直,搭手行禮,恭敬道:高總。


    “老高?”


    我嘀咕了一聲,問道:你是老高?


    保安板起臉,叱道:你膽子忒肥了吧?


    “小陳,他是吳總的親弟弟,你退下吧。”


    老高揮手將保安驅走。


    他走到我的麵前,溫和道:小華,你來啦。


    我一時害窘,羞道:高叔,我姐在家嗎?


    “來,先迴家,迴去說。”


    老高接過我手裏的包裹,開了後車門,將我迎了進去。


    我迴頭瞟了一眼方才的那個保安,他已愣巴巴的杵在原地。


    雲姐的家,是別墅裏的金貴——獨棟。


    房子前後有院、戶型通透、裝修豪華,且在寸土寸金的三環邊,價值不菲不說,稀缺性獨一無二。


    老高看上去很麵善,待我非常的熱情。


    寒暄了幾句後,他告訴說我雲姐去深圳談個項目,短期內迴不來。


    聽罷,我失魂落魄了許多。


    接下來的日子,我給雲姐打了很多電話,都被攔截了,語音提示為機主繁忙,有事請留言。


    後來,盡管雲姐給我迴過電話和短信,可當我問她幾時迴來時,她總是給出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換言之,她也不知道哪天迴來。


    那些天,我一直在想,雲姐到底是在做什麽,竟是如此的神秘?


    老高曾告訴我說,雲姐主要是做投資的,涉及的項目麵很廣。像餐飲、金融、房地產等領域,她都做。


    當我問起雲姐老公的情況時,老高打了個哈哈,笑說:還是由夫人告訴你吧。


    老高不在時,我將這棟大別墅翻了個遍,竟沒有發現雲姐的一張照片,更別提……


    我始終不願相信雲姐已經結婚了。那個男的,若敢待她不好,我絕不饒他。


    前兩天,我勉強的信了老高的話。因為他帶我去了幾家雲姐投資的店麵。裏麵的人,一見到我和老高,登時像見了皇上一般,恭敬的不行。讓人雖受用,卻極不自在。


    到了第三天,我便煩悶不堪起來。


    夜裏,當我和老高聊的正酣時,他的電話響了。


    他看了眼電話,又瞥了我一眼,笑說是女兒打來的,便起身閃到了院外。


    瞧他臉上閃爍的神情,我暗想:他們肯定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於是,我輕手輕腳的從側門跟著老高走到了院外。


    “嗯,小華在屋內,我出來了,您放心。”


    老高用手捂住手機,時不時的望向門口。


    “好的,好的,有什麽事情我及時向您匯報。新疆晝夜溫差大,您多注意身體。”


    老高笑了起來,言語中,充滿了慈愛和尊敬。


    果然,他們有事情瞞著我。


    老高有個習慣,晚上十二點後,手機會自動關機。


    既如此,我心裏生了一計。


    淩晨一點鍾,我想好措詞後,編輯到:姐,我知道你在新疆,老高把一切都告訴我了。你再騙我,我迴老家了。


    我把編輯好的短信發給雲姐,多的話不敢說,以免破綻百出。


    這樣的將計就計果然奏效,不一會兒,雲姐迴了一條信息:明天來新疆。


    短短的五個字,卻讓我興奮了一宿。


    我不大在乎雲姐是做什麽的,我在乎的,是早日見到她。


    夜裏,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當雲姐和姐夫正在舉行婚禮時,心存不甘的我,提著一把尖刀將姐夫刺死了。雲姐望著慘死的丈夫,悲痛難抑的撞在了石柱上。最後,義憤填膺的眾人,用繩索將我吊死在教堂內的大燈上。


    夢醒後,我驚出了一身冷汗,望著窗外如洗的月色,再也睡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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