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著雲姐,心情壞到了極點。


    原以為兇事已平,噩夢已斷,村人們能過上平靜安和的日子。


    誰料,兇事如一場潛伏的瘟疫般,總會在人毫無防備之時,肆虐的爆發。


    它並不急於將村人們痛痛快快的趕盡殺絕,而是讓人在微茫的希望中,感受無盡的絕望。


    死亡固然可怕,可較之更甚的,卻是明知死亡近在咫尺,但你卻不知道它何時何地的降臨。


    這種不可預估的熬煎,讓人惶恐的內心飽受摧殘。


    當年,雲姐不辭而別,我知道她總有一天會迴到這個僻靜的村子。可是,我卻不知道是哪一天。


    我永遠都期待她歸來的日子不是今天,就是明天,若非明天,便是後天。眼巴巴的等著、念著,苦寂寂的熬著、痛著。


    就在天地間平靜的不起一絲漣漪之時,我們的耳邊響起了“沙沙”的起風聲。


    風聲不大,風力微弱,然風溫冰寒,來的極為倉促,很是邪乎。


    這場小風,仿佛是為小河邊的眾人憑空生出的。


    緊接著,四麵八方飄來了十幾張亮白輕薄、酷似人形、卻沒有人首的白皮風箏。


    這些白皮風箏的斷頸處,由一根根漆黑如炭的絲線牽引著,絲線的下端,懸掛著白森森的樂器。


    飄飛的白皮風箏,像一隻隻餓昏的大鳥,肚皮幹癟、體型寬大、渾身無力,被毫無生氣的小風,肆意的驅趕著。


    而驟起的小風,為西南向,也就是飄往小樹林的方向。


    借助風力,白皮風箏末端懸掛的那些樂器,竟能發出“嗚嗚”的不規則聲。


    隨著聲音越來越響,十幾枚各式各樣的白色樂器,將我們方才吹奏過的樂曲,又一一的吹響了一遍。


    那個陰詭虛幻的美好世界,像一個時空隧道一般,於我們麵前,漸漸的再次浮現。


    眾人不由自主的向前探出了身子,揚起手,想要觸及那個世界的邊緣。


    蘇局捂著耳朵,將頭別過,猛然喝道:白隊長,快將那些白色的樂器,給我打碎。


    半晌,隻見白隊長目光癡迷的一動不動。蘇局一個箭步衝上來,拽住他的衣領,一個勾腿,將他撂倒在地。


    清醒過後的白隊長,領了幾名特警隊的狙擊手,在遠處架起了狙擊槍。


    “梆梆梆,”一陣清脆的槍響過後,十幾枚白色的樂器,在哀叫淒吼中,炸成了一朵朵雪白妖豔的花朵。


    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的心魂,被一種恐怖的魔力,一揪一放的來迴作弄。


    蘇局向身旁的人輕聲說道:快將鄉親們護送迴家。


    十多個警官,麵色凝重的緊跟在村人們的身後,直至將我們送上了小土坡後,才放心的跑迴小河邊去增援。


    立於土坡上,遠遠望去,隻見十幾張斷了墜物的白皮風箏,已經輕盈盈的落在了烏黑光禿的樹梢上。二者皆為亡物,黑白相襯,愈發顯得恐怖瘮人。


    村人們在我家的槐樹下聚作一團,麵麵相望,嘴裏蹦不出一個字詞來。


    豪豪麵色愧疚的說:寬嫂,剛剛的一切,純是我的無心之失,您莫見怪。我剛剛分明看到了賽男,她說自己的身上圍了一圈的兇神惡鬼,讓我拚命的將他們打跑。


    寬嫂,是大寬哥的媳婦。昨天,她的丈夫被活生生的撕掉了人臉,罩在了一條窮兇極惡的血狗的臉上,雖然那條血狗最終被撲殺了,可她也變得萬念俱灰。整個人,鬆鬆垮垮的提不起一丁點兒的精神。


    寬嫂搖搖頭,啜泣苦笑道:你剛剛該把我砸死,大寬走了,我活著還有什麽意義?


    眾人聽了,神情低落,覺得活著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情。


    二寶叔握住王二哥的手,麵色歉仄的說:老二,剛剛有一片鬼影在我眼前不斷的逼迫著寶叔,我著實控製不住了,才下了狠手。


    如今,王二哥已成了鰥夫。他的媳婦是月大姐,昨日的人狗血戰中,月大姐血腥模糊的人臉,被頂在了一條猙獰兇狠的血狗的臉上。


    王二哥和我一樣,脖頸處被二寶叔勒出了一道深紅色的血印子。


    他靜默不語,呆呆的望向地麵,眼睛裏蓄滿了一灘不起波瀾的死水。


    小三妹愧疚深深的看著我,想要開口致歉。我搖搖頭,笑了笑,示意事情已過,切莫多說。


    她點點頭,將話鋒一轉,說:我一會兒就要帶我哥哥離開,咱們村是不能再住了,我怕……


    說完,她小嘴一撅,雙眼一紅,清淚滾了下來。


    “我也去城裏避幾天,再不走,命就搭這兒啦。”


    “是啊,大家能躲就先躲躲吧,我看,一定是有鬼魂在作祟。”


    最後響起的這句話,讓眾人頭皮發裂、內心發冷。若在平時,這句迷信的胡話,隻會被眾人當作無稽之談。而今,就連我們這些擁有較高學曆的年輕人,亦在思忖鬼魂一說,是否真的存在?


    方才,我感到自己像從陰冷的停屍房裏走了一圈,徒剩一具僅能喘息的皮肉了。


    一個淒冷蒼老的聲音,冷不丁的從眾人的身後傳來:難道永遠不迴來了?


    這句如從天降的冥冥之音,像一塊巨大的冰雹,既冷又重的將眾人砸個猝不及防。


    說話的,是剛把芳芳送到學校,慢步歸來,魂不守舍的琴嬸。


    看到眾人半晌不語的緊盯著自己,琴嬸複又說道:我們避的了一時,避的了一世嗎?


    這個問題,無人迴答。或許隻有老天爺知道。


    我打定了主意,一會兒迴家收拾好行囊,即刻帶著雲姐離開,去我大姐家避避。


    眾人苦思愁想,心神惶惶。氣氛又陷入了一片死寂。


    眺望小河邊,隻見一眾警官找來一些細長的竹竿,將樹梢上的白皮風箏一一的夠了下來。


    倏然,一枚細小的槐葉,從我們頭頂之上翩翩落下。


    而樹梢上,傳來了“簌簌”的輕擦聲。眾人仰頭望去,一張慘白的略有些光澤的白皮風箏,正卡在槐樹的枝頭上,搖搖欲落。


    它的末端,墜了一枚雪白如玉的白陶笛,陶笛與白皮接連的部分,是一根漆黑如發的絲線。


    這張像極了人形的白皮風箏,脖頸處沒有人首,好不淒慘恐怖。


    我頓覺腔子裏的一顆心髒,帶著一股滾燙的鮮血,往嗓子眼上撞去。


    槐樹下的所有人,步子淩亂的向四周退避。


    偌大的槐樹,受了眾人所踏出的力道,樹身一晃,那張白漆漆的皮風箏,從鬆開的樹梢上輕悠悠的飄落下來。


    微微的細風在地麵上滾過,那張雪白的不帶一絲雜色的皮風箏,漾起一褶褶的波痕。


    平緩了一會兒,大鐵哥帶著三五個力壯的年輕小夥,向那張白皮風箏慢騰騰的靠了上去。


    看到大鐵哥等人在前打頭陣,眾人壯著膽子,慢慢的攏了上來。


    村裏販賣禽肉的田大爺定睛一看,雙膝如綿,側挺挺的癱在了地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血骨無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畫君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畫君王並收藏血骨無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