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宮殿?”


    女警官納罕不已。


    喊話的婦人,是在家排行老五的杜五媽。而她爹,則是個已到耄耋之年、聲名狼藉的糟老頭子,名叫杜豪財。


    當年,我們上小學之際,給國家交納公糧的政策還未取消。


    有一年,地裏遇到了大旱,莊稼歉收,可交公糧又件不容推卸的事情。


    當時,我們村的村主任是杜豪財。


    眼見到了交公糧之日,村中的大人們紛紛犯起了愁。如果交不上公糧,那就得不到村委會的蓋章,而孩子們隻有拿到蓋了村委會紅章的證明,才能上學念書。


    為此,歹念橫生的杜豪財借著眾人危難之際,想到了一個淫點子。


    他悄悄的放出話:隻要誰家的媳婦願意陪他一晚,那今年的公糧就可以免了。


    迫於無奈,為了孩子的學業,有幾個良家婦人,偷偷的失身於他。


    幾年後,交公糧的政策廢止了,村人們的日子也漸漸的好了起來,大家前恨未忘,便自發的組織了一場聲討杜豪財的批判大會。


    會上,群情激憤,若不是杜家的幾個兒女苦苦哀求,眾人鐵定將他給打死了。


    誰知,這滿身惡行的臭老頭子,居然能活的如此長久?當真是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


    而杜五媽所說的“小宮殿”,不過是杜豪財曆遭毒打過後,心生懼念,將自家的一口地窖,改成了一個曲曲折折、躲仇保命的地道。他總是美其名為“小宮殿”。


    時下,杜五媽和眾人一邊快走,一邊將地道的事情說給了四個警官。不過,她將父親的累累惡行有意的隱去了。


    到了杜家的院子裏,光是看到滿院密鋪的大理石地磚,其奢闊家勢,可見一斑了。


    在一口能容三人之身的地窖裏,我們聽到了杜豪財聲嘶力竭的乞饒聲。


    一個男警官順著地窖邊的麻繩,緩緩的滑落下去。


    經過他近半個小時的苦苦勸說,終於將杜豪財捆在麻繩上,從地窖裏拽了上來。


    出了地窖的杜豪財,像個喪屍一般,頭發花白、走路顫巍,眼球上布滿了血絲,淚水像泄了閘的洪流般滾滾落下。


    他見到眾人,雙膝一軟,“咚”的一聲跪地磕頭。過了兩三秒,他覺得這般重禮仍未盡其意,居然揚起雙手在自己的臉上左右開弓。


    對於杜豪財,村人們雖然恨之入骨,但近在咫尺的看著他心甘情願的虐打著自己,不由得心生憐意。


    杜五媽衝上前,雙膝一彎,將杜豪財抱死,哭求道:爹,別打了,你這是幹啥呀?


    杜豪財身子往後一退,聲音弱弱的問道:你,你是誰?


    杜五媽拽死杜豪財欲要揚起的雙手,吼道:爹,我是老五啊,你怎麽了?


    杜豪財張大了嘴,驚恐道:老五,你才二十多歲,怎麽老了那麽多?


    眾人聽了,吃驚不淺,杜五媽分明都四十多了,這杜豪財開什麽玩笑?


    杜豪財望了一眼眾人,難以確信的問道:這是一九九八年嗎?


    眾人更加糊塗了,霎時間,仿佛被他拽迴了二十世紀。


    門外,傳來一個小男孩嗚嗚哇哇的哭聲,尋聲望去,原來是隔壁家的小猴蛋薑明猴。


    薑明猴年僅五歲,長的是虎頭虎腦、呆萌可愛。他的父母前十天剛從廣州迴來,據說掙了點兒錢,打算開家包子鋪。


    看到他滿臉墜淚的走了進來,一個嬸子忙將他抱起,溫柔的勸哄著。


    眾人隻道他是受了什麽不值一提的委屈,徑自啼哭。


    孰料,小猴蛋息住哭聲,稚聲問:我爹我媽不要我了,說他們的孩子薑明已經死了,說完他倆就放聲痛哭,這是真的嗎?


    “啊!”將小猴蛋抱住的嬸子,身子像被電擊了一般,大叫了一聲,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場上,歲數略大的人,聽到小猴蛋的話,都不由得倒吸了幾口寒氣,感覺快要窒息了一般。


    幾年前,我聽我媽提起過一件令村人聞之色變的詭異之事。


    十年前,薑明出生了。他的父母,也就是現在薑明猴的父母。父親叫薑山魁,母親叫張巧曼。


    薑張兩人,打小就是青梅竹馬、形影不離。兩人也是我們村首先考上大學的。


    畢業後,二人水到渠成的結了婚,過著夫唱婦隨、相敬如賓的幸福日子。


    當時,這對恩愛有加的小夫妻,真是讓村人們羨煞至極。


    一年後,他們的兒子薑明降生了,家中的幸福樂趣又添了濃重的一筆。


    可是,有一年冬天,天氣極度的冰寒,薑明發起了高燒。


    薑張夫婦雖然著急忙慌的將兒子送到了醫院,但因路程遙遠,錯過了最佳的救助時間,導致薑明的腦子被燒壞了,成了腦癱兒。


    一開始,夫妻倆是鐵了心的想給愛子看病,不惜花光了所有的積蓄。


    但過了一兩年,薑明仍是不見好轉。而薑張兩人,卻已經是身疲心累,衰老了許多。


    不久,他們即有了放棄為愛子醫病的執念。


    半個月後,薑明從我們村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當村人們問起薑張二人時,倆人總會目光呆滯的說孩子不慎被人販子給拐跑了。


    可人在做,天在看。你做了什麽,別人或許不知道,但老天爺的眼睛,你蒙不住。


    村裏做棺材的金上水,外出尋找自家的狼狗威子時,在一個剛被刨開的土堆旁,發現了口吐白沫、唇角溢血、四肢僵硬的威子,而它,已經雙目爆睜的斃倒於一棵柏樹下。


    金上水判斷,威子是在吞食了毒物的情況下,不慎喪命的。


    令人駭異的是,金上水在檢查威子的身體時,竟然發現它的身下壓著半截幼兒的死屍。


    那具被撕扯出道道豁口的幼屍上,淋滿了猩紅色的腸子肚子。驟然間,險些將金上水嚇得魂飛天外。


    幼屍的雙眼已被殘忍的剜掉,兩個空洞洞的血窟窿,似要將人的魂魄吸納進去。他的血口張的奇圓,兩排整齊的牙槽,不剩一顆白牙,像是被人用一柄巨斧狠狠的敲掉砸落。


    難得的是,他臉上的皮膚未受損毀。可他那張寒氣森森的白臉,盯看的越久,就越會覺得他想要說些怨恨的話來。


    金上水是個做棺材的,死人見了不少。但人的半截血屍尚屬首遇,況且還是個幼兒的血屍。


    他攢著勁,趔趔趄趄的跑迴了村子,將眾村人喊了過來。當然,薑張夫婦是不請自來。


    眾人合力,將那具慘不忍睹的半截幼屍厚葬入土。


    一旁,隻見薑張二人背過身,麵色蠟白的悄悄抹淚。


    當下,大家都已然明了,但誰都不敢多提半個字。


    後來,每當夜幕垂下,天色陰黑之時,村西邊,埋葬血屍的那個地方,總會飄來冷冷冰冰、嗚嗚咽咽的鬼泣聲。據說,很多人都聽到過。


    五年後,薑張二人的第二個孩子降生了。


    為了紀念冥府裏的愛子,兩人將這個孩子的名字起作薑明猴,希望他能像猴子一般,健康快樂。


    眼下,村人們再去辨聽薑明猴撕心裂肺的嚎哭聲,居然和已故薑明的鬼泣聲毫無二致,不由得全身打戰、寒毛直豎。


    將小猴蛋抱住的那個嬸子,仰著身子,向後退了幾大步。


    四個不明內情的警官,向杜五媽溫聲的寬慰了幾句後,轉身急遽的向小猴蛋家趕去。


    在經過小猴蛋的身邊時,其中的女警官和藹可親的抱起了小猴蛋。


    待到薑家院外,一個男警官對餘下三個同事正色道:看來,情況不容樂觀,我先打個電話讓所裏多派些人手來。


    當他話音剛落,懷裏的電話,竟先他一步“嗡嗡嗡”的響了起來。


    雖然聽不清楚電話裏講了什麽,但是,聲音的高亢、急切、慌張,讓我們感到了厄訊的來臨。


    “怎麽了?老李。”


    一個男警官,衝著接聽電話的李警官喊到。


    李警官麵色驚慌、如臨深淵般的看著眾人,低聲說:臨近的兩個村子也出事了,多人瘋癲,他們請求我們前去支援。


    “警察同誌,你們可不能走啊,我娘還在家哭鬧著要去找我奶奶,我奶奶都過世二十多年了。”


    “我家的喜娃,一大早就嚷著要去上學,他兒子都快大學畢業了,還上什麽學?”


    “天哪,我娘舅也是,昨天來的我家,今天就說胡話,拉起十年前的舊事來。”


    …………


    眾村人生怕四個警官會撇事不管,一窩蜂的將四人圍了起來,神色中充滿了懇求。


    將小猴蛋抱起的女警官笑說:鄉親們,大家不要擔心,我們一定會恪盡職守,將此事查清。


    聽了她的話,眾村人心下稍安,紛紛請求著四個警官趕去自己的家中看看。


    一男警官溫聲道:因為牽涉之人過多,請鄉親們將自家親人的異狀在我的記事簿上登記下來,我們逐個查看。切不可亂,越亂越麻煩。


    眾村人雖然心中恐慌焦急,但覺得男警官的提議合乎情理,便應了他的話,爭搶著寫了下來。


    此時,麗日懸掛當空,時間已近正午。村人們陸陸續續的迴家去了。


    當我和雲姐快走到家外的小坡時,一個小媳婦三步並做兩步的追了上來。


    離近後,我一看,此人是在楊三叔家悄悄窺聽楊三叔和四個警官私密談話的人。


    刹那間,我覺得她有些麵熟,但一時半刻竟想不起她的姓名來。


    這小媳婦擋在我和雲姐的麵前,詭譎一笑,說:小雲小華,我給你倆透露一下楊三叔剛才給警官們說了什麽。


    她這一笑,我頓時想起來了,她不就是村南頭董春叔家的閨女董花嗎?


    頃刻間,我起了一肚子的怒火。


    想當年,董春叔健在時,晴嬸帶著我和雲姐去他家做客。


    當時,饑餓難耐的晴嬸僅因喝了一碗他家的麵湯,就被這個董花嫌惡的沒完沒了。那怪滋劣味的譏罵呀,真叫一個終生難忘。


    世事無常。而今的董花,一是發福發的厲害,二是臉上布滿了豆粒大小的雀斑,三是穿衣土氣,一身的邋遢樣,叫人一時認不出。不得不說,蒼天有眼呐。


    當下,我毫不留情的打斷了她,冷聲道:背後說人私密,不怕遭報應?


    饒是我口氣過重,她仍是不痛不癢的堆著笑臉,說:不怕。


    雲姐望了我一眼,笑道:既然花姐想說,你就讓她說嘛。


    我冷哼了一聲,憋著悶氣的往家門口的槐樹下走去。


    待進了大門框後,我迴頭望去,在小坡的半腰上,雲姐正一邊笑盈盈的望著我,一邊聽著董花唾沫飛濺的瘋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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