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會開始責備媽媽,把所有的罪名往她身上加,好讓他產生濃厚的罪惡感,以利接下來的讓步妥協。問題是他已經在美國生活八年,他再不是當年的青澀男孩,這種方式對他已經失去效用。


    傅父用力往桌上一拍,怒吼,「趕你迴去有用嗎?以前我跟你講的時候,你要是肯多少聽一點,他今天會變成這副德性?!誰說獨生子就要寵要疼要哄,多少人家把獨生了教養成棟梁?」


    「你看看他,髙不成、低不就,上班一個星期,什麽事都做不成,隻懂得調戲辦公室裏的女職員,你知道人家在背後喊他什麽?喊他傻富。」傅母哭得更大聲了,她走到兒子身邊,拉住他的衣袖哭鬧,「育康,我到底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你要這樣虐待媽媽,害我走到哪裏都抬不起頭。」


    「嚴媽媽的兒子那麽優秀,才三十二歲就把公司擴大好幾倍,王媽媽的兒子、李媽媽的兒子,他們年紀和你差不多,一個個都進公司,準備接父母親的棒子,我每次聚會,聽人家在炫耀兒子,都恨不得一頭撞死。你可不可以長大一點、替爸爸媽媽多想一點,就看在我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的分上,順從我們的心意,不行嗎?」這就是重點了,順從他們的心意。


    傅育康低下頭,淡淡一哂,繼續堅持。「我對爸的公司不感興趣。」看著他不馴的表情,傅父更形火大,他怒指他的臉。「對我的公司不感興趣?那你對我的什麽感興趣?錢?車子?信用卡?」


    「行!我給你感興趣的東西,至於你,不管當不當傻富,你每天都給我打卡上下班,你要在辦公室玩電動也行,要調戲女職員也沒關係,隻要按時出現在辦公室裏、隻要不把女職員的肚子搞大,其他的,隨便你。」傅育康用力吸氣,肺被擠壓的感覺再度升起,他別過頭,不看憤怒過頭的父親。


    不知道生兒子這件事有沒有辦法建立退貨製度?有人想生a貨,沒想到送來的是b貨,養了幾十年,才曉得養的不是理想中的那一種,豈不是很冤?


    他臉上帶了淡淡譏諷,嘲笑當年的送子鳥是路癡,把他送錯門號。


    「傅育康,我說的話你到底有沒有聽進去!」傅父受不了他的嘲諷沉默,衝到他麵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


    「如果我沒有聽進去,就可以不必照父親大人的意願做事嗎?那麽,我沒有聽進去。」他口氣裏帶上挑釁。


    「你這個該死的孽障!」


    傅父一聲怒吼,搶過管家大嬸的藤條,刷刷刷,速度飛快地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三道紅痕。


    細藤條打在肉上的感覺很痛,但傅育康臉上不帶半分表情,唯有嘴角的諷刺還固執地掛著。


    他那態度,激得傅父更加憤慨。「當初死的為什麽是你哥哥不是你!」話出口那刻,傅父後悔,傅母定身,管家大嬸的淚水忍不住滑下臉頰,整個客廳停電似的靜默了下來。


    一聲沉重歎息,傅奶奶從椅了上站起身,走到對峙的父子中間,她拿下兒了手中的滕條,麵帶無奈地說;「孩子大了,打他、罵他有用嗎?管孩子不是這種管法。」接著她轉過頭,埋怨地看了孫子一眼。「我這老太婆實在不明白你們年輕人心裏在想什麽?想交女朋友,找個素質好一點的,不好嗎?專挑那些亂七八槽的女人,到最後弄壞的還不是自己的人生,男人啊,娶錯女人,一輩子都不會安生的。」


    「你就乖乖去相親,不要再說自己有什麽要好的男性友人,問對方介不介意三人世界;不要嚇人家女生,說什麽嫁妝沒有十億就別考慮交往問題;更不要笫一次見麵就裝變態,邀人家上床、強吻女人;不要男服務生屁股、當女人麵用紅酒漱口、剔牙……」孫子的行為用螯竹難書來形容,半點不過分。


    她拍拍傅育康的肩膀,輕聲道:「既然你對你爸爸的事業不感興趣,就安安心心找個好女人結婚、生小孩,隻要生下兒子,讓你爸有機會重新栽培一個接班人,到時你想要去遊戲人生,再不會有人管你。」傅母搶過來,拉住他的手臂說:「是啊,就照奶奶說的做吧,我們也不敢再指望你什麽了,就求求你定下心、找個好女人,生個兒於就行。」之後呢?他的兒子將和自己一樣,被安排、被要求、被控製,他不能有自己的喜欲,不能有自己的想法,隻能按長輩的想法生存?對他們而言,傅育康是個失敗的產品,既然失敗隻好重新複製一個,是這個意思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無法忍受的事,怎麽忍心傳給下一代?


    傅奶奶從桌上拿出邀請函,交給孫子。


    「育康,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對方叫做曾佩音,是華美集團的獨生女,茱莉亞音樂學院畢業的,主修長笛,她比你交往過的任何女人都漂亮,性子也溫和柔順,時間、地點都在裏麵,如果感覺不錯的話,裏麵有兩張音樂會的門票,邀她一起去吧。」性子溫和柔順?意思是,她是生孩子的最佳機器?


    「如果感覺不對呢?」他挑釁間。


    「那就多吃幾次飯,等感覺對了再進行下一種約會。」傅奶奶把約會講得像公司會議。


    「奶奶口中的「最後一次機會」,意思是我非跟她在一起不可?」


    「沒錯。和華美集團當親家,對公司有很大的幫助。」哼嗬,不光要他生接班人,還要他替公司找金援?


    他的冷笑落入傅奶奶眼底,她深深歎息,這個孫子什麽時候才會長大成器?也許他真的需要逼一逼。


    「育康,奶奶先把醜話說了,如果這次再不成功,我隻好沒收你的車子、信用卡、衣服鞋子包包以及……凍結你的銀行帳戶。如果你有本事獨立,有本事不依靠父母親,或者希望和家裏決裂的話,就破壞這次的相親吧。」說完她和孫子對視,再沒有多餘廢話,但傅育康看得出來,這次,奶奶是玩真的。


    他緊咬牙根,忿忿轉身,往樓上走去。


    管家大嬸悄悄地偷望先生、夫人和老夫人幾眼,趁著無人注意,挪動小步伐,從客廳退下去。


    管家大嬸敲開傅育康的房門,見他垂頭喪氣地坐在床邊,心疼不己,她把麵疙瘩放在桌上,走到少爺身邊,拉拉他的手。每次少爺生氣,就喜歡吃她做的麵疙瘩,不是因為彈牙好滋味,而是因為他在生氣、他咬牙切齒,需要咬一點東西來泄恨,而麵疙瘡夠嚼勁。


    她知道他心裏頭煩悶,少爺從小就不是個能夠被安排的孩子,他和哥哥性子不同,他的想法很多、意見很多,他的內心世界裏有怪獸、有惡魔、有正義……有一大堆不受社會東縛的東西。可惜夫人和先生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也無法認同,少爺的辛苦,隻有一手帶大他的自己最明白,卻無能為力幫他什麽?


    傅育康朝著她苦笑,輕喚一聲,「林嬸? 」


    林嬸從口袋裏掏出藥膏,卷起他的衣袖,那有被藤條抽過的痕跡,她不舍問:「痛不痛?」


    「小事。」


    「怎麽會是小事?」她口氣埋怨,擠出藥膏,輕輕地塗在傷口上,眼裏泛著淡淡淚光。


    她沒有結婚、沒有小孩,把兩個少爺當成自己的孩子,誰知道……要是大少爺還在就好了,他聰明聽話,又那麽疼小少爺,一定會把家庭責任擔起來,讓小少爺去做自己喜歡的事。


    傅育康見她那樣,圈住她的圓腰,把頭埋進她懷裏,像小時候那樣。「林嬸。」她吸吸鼻了,輕拍傅育康的背。「乖,林嬸沒事,隻是心裏頭舍不得。以後可不可以別頂撞老爺,打傷了,痛的是自己。」


    「可是頂?過,肉痛,心情卻很舒服。」


    他說得林嬸笑了。「你這個叛逆小子。」她拉起傅育康的手,走到桌邊,「吃吧?」


    「麵疙瘩,我的最愛!」他驚唿一聲,拿起湯匙,吃一大口,仰頭,滿足歎氣。「我在美國,天天都在想它。」林姐搬來椅子,坐在他身邊。「出國留學有那麽多不順心的事嗎?」


    「多了。


    「要不要講給林嬸聽聽?」


    「不要。」


    「為什麽?我還以為你最疼林嬸。」


    「我怕你聽完,心痛到睡不著。」


    「有那麽嚴重?」


    「非常嚴重,我保證。」


    「幸好都過去了,少爺已經迴家,迴家……就好。」看見林嬸滿眼滿臉的心疼,他摟過她,這個家,隻有林嬸肯聽自己說話,也隻有林嬸理解他的心情,他很可憐吧,錢很多,親情卻很少的傻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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