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夏日葵為什麽會和外婆鬧翻?


    因為外婆沒和任何人商量,就把外公留下來的遺產拿去買一間已經經營二十年的老民宿。她以為民宿很好賺,一個晚上兩千、二十個房間四萬,一個月就有一百二十萬收入,一年一千四百四十萬的紙鈔會讓她數到手軟腳抖、血壓飆高。


    民宿過戶後,她一天打五個電話,鬧著要女兒女婿迴鄉下看一看,並且小小給它建議一下,倘若兩夫妻感覺還滿意,可以帶外孫女迴去闔家團聚。女婿當ceo,女兒當廚房經理,兩個外孫女當外場經理,一千四百四十萬全讓自家人賺。


    人算不如天算,在夏日葵爸媽被煩到受不了、開車返鄉的半路上,出車禍了,他們還沒送到醫院便宣告死亡。雖然當時夏日葵已經大學畢業,依然無法忍受喪親之慟,更別說是才高中畢業的妹妹。


    夏日葵哀傷而鬱悶,她一邊安慰不知所措的妹妹,一邊承擔她完全不懂的責任,她每天忙著喪事,心力交瘁,沒想到外婆在喪事期間竟又舊事重提。


    那一刻,滿肚子的怨怒像火山似的爆發,夏日葵再也憋不住,她不孝不悌、不尊重長輩的指著外婆狂聲大罵:為什麽你要操控我們的生活,我們明明在台北過得好好的,憑什麽因為你一個人的寂寘,害得我們失去爸媽……接下來的話缺乏理智,她把爸媽的死全歸咎到外婆身上,外婆哭了,她繊地低下頭,承擔夏日葵加諸在她頭上的罪惡。


    夏日葵有沒有後悔過?


    當然有,當她看見驕傲的外婆,臉上兩串止也止不住的淚水,當下就後侮了。


    那天夏日葵哭得厲害,玫瑰窩在她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死的是她們最親最親的家人呐,三個女人淚眼相望,對不起就壓在她舌根底下,卻怎麽樣也發不出來,一直到喪禮結束,外婆離開,她們都沒有再交談過。


    她不是沒想過向外婆低頭,但台北生活很辛苦,每次念頭浮上來,就被一波新的忙碌給蓋過去,然後她就對自己說:沒關係,下一次。


    她當然明白自己在逃避,但她就是這樣的性情,表麵上勇往直前,比誰都敢衝、比誰都敢拚,但每次遇到細膩的感情問題,一旦解決不來,她隻會逃避。


    一個「下一次」、兩個「下一次」……六年光陰就這樣靜靜地流逝。


    她不知道外婆會不會很自己,不知道那些話是不是像刀子,日夜淩遲她的心,雖然一直很懊悔,可她依然不知要如何麵對,要不是情況不允許,她又想逃避。


    夏玫瑰牽起姐姐的手,她一樣緊張,六年不見外婆了,六年的不聞不問,她會怪她們嗎?


    「不要怕,沒事的。」她向玫瑰說著連自己都沒把握的話。


    是啊,她也恐慌,如果外婆記恨呢?如果她不肯收留她們呢?如果那些惡毒的話摧毀了她們之間所有的感情呢?


    是,夏日葵知道自己自私,在忙得精彩時,她沒想過外婆,甚至為了躲避自己的罪惡感,連過年都不敢迴來。


    現在她需要幫忙了,需要有人在自己生病之後照顧玫瑰時,她才出現。這樣的孫女不是普通不孝,可她沒有其他辦法,除了外婆外,她沒有別的親人能依靠。就當欠債吧,下輩子再來償還。


    咽下心口的優懼,她帶著妹妹走進民宿。兩個女孩、四顆圓滾滾的眼珠子四下張望,心底同時歎口氣。


    這間民宿實在太……平民,應該怎麽形容?嗯,就是那種傳統到不行的老房子,雖然占地很大,但一間很不怎樣的小客廳,中間長長的一條走廊,兩邊各有幾間房,不要說什麽設計感了,現在已經找不到這種傳統到讓人想跳腳的格局布置。


    她有充分的理由懷疑,阿嬤憑什麽敢認為這種民宿能夠一個晚上賺進四萬塊?


    廳裏沒有人,她和夏玫瑰走進走廊,房間的門沒鎖,她推開一看,哇哩喇,裏麵比外麵更陽春,一張床、床邊一個小櫃子,櫃子上麵貼著境子,浴室裏麵的設備……民國初年的飯店都沒它這麽陽春。


    再往前幾步,她們聽見樓梯間傳來聲響,站在樓梯中間旋轉處的女人發現有客人上門,立刻大聲喊,「歡迎光臨。」一個妖嬌的中年婦人走下接梯,夏日葵和夏玫瑰同時舉目向她望去。


    她燙了一頭大卷發,直披在腰背間,上半身穿一件花色鮮豔、綴有「寶石」的長版雪紡紗上衣,下麵搭一件鑲金蔥的內搭七分褲。她畫著美豔眼妝,妝畫得不錯,皮朕還算光滑平整,身材也保持得有模有樣,不認識的人會以為她隻有四十,知道內情的卻清楚她今年已經六十二歲,而夏日葵和夏玫瑰是明白人,因為美豔婦女不是別人,她恰恰好是她們的外婆。


    發現客人居然是夏日葵和夏玫瑰,阿嬤眼睛張得老大,再很努力的揉了十幾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者花度數又增加。


    件件件,美貌老人的心髒狂跳,她盯著兩個孫女猛瞧?怎麽辦?怎麽辦?她要說什麽?腦子一片混沌,薑醋蔥糠醬……全部的調味料通通倒進鍋子裏,那個味道,連說都說不出口。


    「你們來幹什麽?」她的問句很直接、很不友善,而且還很不客氣,但口氣裏的顫抖,泄露出她的真實感受。


    夏日葵也是個驕做、不樂意低頭的,但多年的職場生涯讓她學會不衝動,她定定望向外婆,眼底情緒複雜,她久久不發一語,隻是叮著、看著,在往日記憶中尋找外公和外婆對自己的寵愛。


    夏玫瑰首先撐不住,兩顆豆大的淚珠滾下來,她輕輕地喚一聲,「阿爐……」那刻,外婆眼底泛起水霧。


    這兩個孫女,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小學的暑假,她們經常下鄉當野小孩,曬出一身黑皮,再帶著滿滿的快樂,迴到那個讓人緊張的大都會市區。


    當初,她還為了玫瑰去學好幾期的手語,後來才曉得掛上電子耳,玫瑰還是可以聽見她說話,但為這件事,小玫瑰亂感動的,直說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外婆。


    她怎麽都沒有想到……沒想到會發生那個車禍。


    其實,不必阿葵生氣,她已經怪死自己了,如果她不要三催四催,逼著女兒女婿快點迴來看自己的新民宿,女婿怎麽會在加班加到快天亮後還打起精神開車,如果他不要那麽累,也許禍事就不會發生。


    她怪了自己很多年了,隻是,這話她怎麽說得出口?


    她猛吸畺子,仰起下巴,努力做出一副自己不是孤獨者人、不需要孫女陪伴的模樣。


    阿葵垂下眼,想起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低聲道:「我想帶玫瑰迴來住。」


    「是住一天還是住很久?」外婆的口氣還是硬邦邦的,但表情已經鬆軟幾分。


    「住一段日子吧,如果玫瑰能夠習慣,也許會一直住下。」夏日葵猶豫著迴答。


    這件事,她還沒有跟玫瑰商量過,隻說外婆年紀大了,我們應該迴去盡孝道。


    意外的答案!外婆一不小心笑意泄露,她揚起兩道畫得很藝術的眉毛,緊抿雙唇,怕自己笑出聲,飛快轉身,刻意隱藏笑臉。


    但夏日葵看見、夏玫瑰也看見了,她們相視一眼,展顏而笑。


    「既然如此,你們跟我來吧,先把行李放好。」外婆轉身,往二梭走去。


    夏日葵悄悄鬆口氣,對妹妹點頭,夏玫瑰露出淡淡的笑容,終究是親人,什麽仇恨嫌隙都可以拋在一邊,她也鬆了一口氣,握緊姐姐的手,帶著微笑上二梭。


    外婆轉身,立刻鬆開牙齒和臉部肌肉,任由笑容無限製擴大。


    要讓阿葵和玫瑰住在哪裏呢?呃,就住在棱上的總統套房好了!


    他無助地坐在陽台上,旁邊有一部嬰兒推車,推車裏的小女孩已經一歲多,她睡得很香,嘴邊還淌著口水。


    把視線從女兒身上轉開,望向遠遠的大海,他告訴自己,除了若若,他什麽都沒有了。沒有家、沒有朋友,事實上,他連銀行存款簿都沒有,他上衣左邊的口袋裏有一個皮夾,裏麵有身分證、健保卡、駕照,可是半張紙鈔都沒有。


    在遇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lily姐之前,他已經兩餐沒吃東西。lily姐見他睡在公園的椅子上,若若躺在他懷裏、餓到連哭聲都發不出來,同情心發作,讓他跟著迴民宿,供他吃、供他住,隻讓他做一些簡單的打掃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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