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甄克淩老家一出門,元霜菊就爆發了。她哭得像個淚人,邊哭邊數跟甄克淩一路走來受的苦。又罵甄克淩是個豬頭,她給兒子買衣服都舍不得買貴的,他一次就讓騙子騙走半年的工資。甄克淩悔恨交加,不管老婆罵得多難聽都不吱聲。


    迴到高梁小學家中,元霜菊就把兒子遞給保姆,開始收拾衣服。甄克淩問她要往哪裏去,她理都不理。收拾好衣服,她喊保姆一起走。甄克淩攔在門上,元霜菊用力推開他,和保姆兒子走了。


    甄克淩猜老婆肯定是要迴她娘家,也就不再勸阻。他心如刀絞,仰躺在沙發上像具死屍。


    他怎麽都不敢相信,自己忍饑挨餓幫助親人,親人竟轉眼騙走自己的血汗錢,捅刀子是自己的兄弟,這世上還可以相信誰?自己上輩子到底作了什麽孽,今生失敗如斯?


    第二天早晨上班,姬會計和曹盛世見麵就問甄克淩,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看上去像丟了魂一樣。


    甄克淩說,豈止是不舒服,心裏在滴血。他懊悔不迭地給他倆訴說了全哥騙他的經過。


    姬會計驚道:“怎麽可能?你那天一再叮囑他不能害你,他不是答應得好好的嗎?”


    甄克淩垂頭喪氣說:“我也想不通啊,他為什麽要騙我。照說他的親戚族間中,吃商品糧的就我一個人肯幫他。他不騙我的話,有困難了隨時還可以找我。你倆幫我分析一下,他心裏是怎麽想的要害我呢?”


    曹盛世氣憤地說:“農村裏這樣的人不是一個兩個。我二姨媽家的大兒子,是個豬販子。本來賺了不少錢,可他喜歡找野女人,村裏稍稍年輕的女人他差不多都睡了,賺的幾個錢全部給了野女人。前年沒本錢收豬,就去找我媽七姊妹,賒走她們養的肥豬,說過完年就還錢,至今沒還一分。那都是他的長輩親姨媽呢,他都狠得下心騙她們。”


    姬會計也說,少數農民就是目光短淺,不講信用,到最後別人都怕和他們打交道。她爸好心帶村裏老鄉跟他去工地上做工,但在工地上偷鋼筋水泥的就是這些人。後來她爸無論在哪搞工程,再也不帶村裏的老鄉去做工了。


    甄克淩忍不住大罵:“甄家怎麽出這麽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他偏偏要來害我。我真他媽的背時!”


    趙廠長剛好進來,他問甄克淩怎麽背時了。甄克淩一想這事瞞不住他,便如實說了全哥騙他的前前後後。


    出乎三人意料,趙廠長沒發脾氣也沒責怪甄克淩,他搖搖頭說:“唉,甄老師你還是太單純了,喜歡賭博的人你怎麽能隨便相信呢?”


    “他是我的堂哥,我想他騙哪個都不應該騙我。五百塊錢喲,我在廠裏打九個月的工才掙得迴來。”


    “社會就這麽殘酷。不過,甄老師你經曆一下這樣的事也好,吃一塹長一智,今後再就不容易上當受騙了。”趙廠長說,“至於損失的錢嘛,看開些,隻當生了一場大病打針吃藥了。”


    甄克淩心裏暖暖地,在自己患難時刻,趙廠長不僅沒推下坡騾子,還好言安慰,太難得了。


    他覺得很是慚愧,再沒臉繼續呆在廠裏混日子了,越早辭職迴去教書越心安。他說:“對不起趙廠長。我來廠裏幾個月,不僅沒銷出去一雙鞋子,倒讓騙子騙走一批貨。我今天就辭職,請您批準。”


    趙廠長思索片刻,說:“你們當老師的確實不該出來打工,放不下麵子,所以跑銷售也跑不好。迴去教書還好些。姬會計,今天是六月二號,按上完一整個月的班給甄老師發六月工資,另外還補兩個月工資。”


    盡管有心理準備,但趙廠長挽留的客套話都沒說一句,甄克淩還是很失落。


    姬會計說:“廠長,被甄老師親戚騙走的二十雙鞋子貨款怎麽處理?”


    趙廠長很為難的樣子,嘴裏這個這個,說不出個所以然。甄克淩主動說,他馬上去借錢把貨款給結了。


    姬會計望了一眼甄克淩,說:“趙廠長,反正是貨款,也不一定要甄老師今天就迴款,隻要能收迴來就行了。可以要甄老師先打個欠條,以後慢慢還。”


    趙廠長點頭說:“要得要得,我也是這個意思。”


    甄克淩就此從區皮鞋廠铩羽而歸。他羞見熟人在家裏躲了整整一個星期,實在憋不住了,他才趁天黑去區衛生院找到嗣哥,求他原諒,把自己收迴來教書。


    從在興元師範讀書開始,嗣哥就把甄克淩當親兄弟罩著。甄克淩每次調動全靠嗣哥幫忙,甄克淩缺錢就找嗣哥借錢度過難關,去年暑假嗣哥好容易才幫他當上教導主任。可甄克淩決意停薪留職去打工,卻把嗣哥瞞得鐵緊。李承嗣當時隻差氣炸了肺,恨恨地說了甄克淩往後有事都不要去找他。過了好久,他才漸漸消了氣。


    甄克淩又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想起來他也真是可憐。李承嗣聽完他在皮鞋廠這幾個月的遭遇,早在心裏原諒了他,打定主意再次幫他。


    李承嗣問他想迴哪裏教書。甄克淩欲言又止,含混著說如果隻能當普通老師就想到高梁小學。


    李承嗣一聽就明白甄克淩的心思,他想迴來仍當他的教導主任。


    李承嗣想讓他長點記性,衝動是要付出代價的,便冷笑說:“你以為學校是個菜園子,想出來就出來,想進去就進去?你曉不曉得對停薪留職的人政策是再不重用?”


    李承嗣告訴甄克淩,他當時執意要去區皮鞋廠打工,讓區教育站所有人都很生氣。教育站剛啟用他當教導主任,他卻毫不珍惜,不到半年就自毀前程去打工。人人都說他沒把組織放在眼裏,對他今後要永不敘用。


    不僅如此,甄克淩出去打工這半年,失去還不止這些。


    從四月開始,甄克淩的工資已經漲到每月三百四十五塊。他和柳樹坪小學簽的停薪留職合同約定,工資全部上交學校。如果他九月迴學校教書,他至少要虧一千五百塊錢。


    縣教育局已經發了文件,今年縣政府將召開慶祝教師節大會,表彰一大批先進典型。縣教育局分給高梁區一個“小學語文青年骨幹教師”指標,甄克淩教學成績優異,又是鳳毛麟角的教導主任,若仍在學校工作,肯定非他莫屬。如今隻能一聲歎息。


    甄克淩去年交了入黨申請書,按他當時的來勢,可謂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今年六月就能成為預備黨員。他非要停薪留職去打工,香餑餑一夜之間變成了臭狗屎,往後別說入黨,打工經曆隻怕要記在檔案裏,永遠是個汙點。


    甄克淩聽呆了,心情涼到冰點。他也徹底醒了,自己將一手好牌打得稀爛,如今隻能從零開始。他說:“嗣哥,我明白了。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你一定要諒解我,再幫我一次。隻要能迴來教書,當個普通老師都行,無論去哪所學校都行。”


    李承嗣說:“你明白什麽?你根本還沒把問題的實質搞明白。去哪所學校不是問題,如果你不從靈魂深處反思失誤吸取教訓的話,今後你還會走彎路。我問你幾個問題,你想好了再迴答我。”


    甄克淩怯怯地說:“嗣哥,你問吧。”


    李承嗣說:“你覺得你性格方麵的致命缺陷是什麽?”


    “我知道,自卑,軟弱,遇到困難喜歡自暴自棄,沒有抗爭精神。”


    “錯。你是有這些性格缺陷,但這些都沒大問題。最致命的是容易意氣用事,承不承認?”


    甄克淩不做聲。嗣哥毫不留情地說,他和陸一濤鬧掰,去皮鞋廠打工,完全是一時衝動,不跟任何人商量,搞得嗣哥和他自己都很被動。甄克淩細細一想,果真如是,就點頭認賬。


    李承嗣又說:“你覺得你最大的優勢是什麽?”


    甄克淩道:“我唯一的優勢就是搞工作吃得苦。”


    李承嗣說:“也不對。能吃苦的人多得很。你是師範同學中間最先拿到大專文憑的,你最大的優勢恰恰是愛學習,愛學習就能不斷超越別人。迴來教書,不管在好學校差學校,一定要把愛學習堅持下去。”


    嗣哥不指出來,甄克淩真沒覺得這是自己的最大優勢。其實愛學習已成了他的一種自覺習慣,隻教書兩三年,他已是高梁區小有名氣的語文骨幹教師,全因他有好學的習慣。他要嗣哥放心,他會不斷學習,將學習作為立身之本。


    李承嗣問:“你到底怎麽看教師這個職業?”


    談起教師這個職業,甄克淩心裏百感交集。想了半天,他才說:“老師這個職業本身蠻好,工作穩定,受人尊敬,在學校老師之間人際關係也不複雜,教好一個班的學生也蠻有成就感。但工資確實太低了,女的當老師蠻好,男人確實不適合當老師,養不活一個家。”


    “那你現在到底安不安心教書?”


    “年初出去打工是個慘痛的教訓。我想通了,我可能隻有教書的命,窮就窮吧。從現在起,改行、下海什麽的我都不去想了。迴來安安心心教書,說不定有一天老師的待遇突然就提高了呢。”


    李承嗣感覺甄克淩終於認清了現實,便說他來給魏站長做工作,下學期讓甄克淩迴來教書,至於到哪所學校,要服從組織安排。


    甄克淩自嘲,有了這次教訓,今後無論何時何事,都會服從組織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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