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克淩從劉學勤辦公室出來,轉身就去李承嗣辦公室。推開門就見魏站長坐在李承嗣對麵,兩人正談笑風生。甄克淩嚇了一跳,趕緊說聲對不起,便欲退出去。魏站長眼尖,叫甄克淩進屋坐下。他倆也不逼他繼續說話。原來,他倆正分派教育站的人明天集中送新任命的學校領導上任。


    魏站長要李承嗣送甄克淩去柳樹坪小學上任,又一再叮囑他珍惜教導主任這個職務,幹出優異成績。站長耳提麵命是難以享有的殊榮,甄克淩感動得一塌糊塗,似雞啄米一般不停點頭。


    魏站長很快走了。甄克淩說:“嗣哥,全靠你幫忙,不僅把我從藍天小學調走了,還提拔我當教導主任。可是,怎麽才能當好教導主任我心裏一點譜都沒有,你要教導我。”


    李承嗣說:“你不來找我,我也正要找你。你不懂當學校領導的基本套路是不行的,去柳樹坪小學上任前,我有必要給你說說。”


    甄克淩起身欲找紙和筆記下來,李承嗣不讓他記在紙上,要他記在心裏。


    李承嗣問:“你認為一所小學哪幾個人是學校領導?”


    “小學的領導不是校長、教導主任、總務主任這三個人嗎?”甄克淩遲疑了片刻,答道。他心知嗣哥如此問定有深意,可他實在想不出其他答案,便按陸先富說的“三駕馬車”答了嗣哥。


    李承嗣正色道:“記住,學校領導永遠隻有一個人,就是校長。”


    甄克淩一頭霧水,問:“不對吧,我記得前幾天幫你油印的暑期學校領導調整方案,裏麵的學校領導就包含校長、教導主任、總務主任三個人啊?”


    “文件上學校領導是指三個人,但在現實工作中,隻有校長一個人是領導。”李承嗣說。


    甄克淩仍想不明白,李承嗣方才指點迷津。他說,一所小學組織上確實任命了三個領導,但一個單位隻能有一個人當家,這個人才是真正的領導。其他所謂的領導本質上就是助手,是高級打工仔。假如都是領導都可當家,那就天下大亂了。


    李承嗣列舉了好幾所學校,教導主任和總務主任都認為自己是教育站任命的學校領導,似乎校長管不著他,自己管的那一畝三分地必須自己作主才算數,鬧得學校烏煙瘴氣,校長給教育站站長反映後,很快就換了教導主任和總務主任。


    甄克淩似懂非懂地說:“嗣哥,你這樣講我好像突然明白了,我去柳樹坪小學後,不要覺得自己是教導主任是學校領導,教育教學上的事就擅自作主,而要事事聽校長的安排,是不是?”


    李承嗣微笑說:“對嘛!一點就透,不錯!我早給你講過,任何人都可以得罪但不能得罪一把手,當教導主任也一樣。”


    甄克淩說幸虧嗣哥指點,不然又會犯錯。李承嗣說其他的基本套路他以後慢慢再教,目前隻要牢記並堅持這一條,就足以立於不敗之地。


    甄克淩謝過嗣哥,就說自己迴家去準備準備,明天等嗣哥一路出發去柳樹坪小學。李承嗣卻說他明早九點出發騎摩托車去,要甄克淩八點提前出發,在柳樹坪小學校門口匯合。


    晚上,甄克淩讓元霜菊先去睡了,獨自橫躺在客廳沙發上閉目沉思。幾天來,仿佛夢幻一般,他就將到一個要死不活的學校去工作,福耶?禍耶?劉學勤員、嗣哥殷勤叮嚀,他們的點子塞滿他的腦袋,他一時半會兒也消化不了。今晚,他要認真理一理紛亂的思緒。


    柳樹坪鄉對甄克淩來說並不陌生,這個鄉下麵隻有三個村,他老家所在的三碗水村就歸柳樹坪鄉政府管。別的鄉每個村都有小學,可柳樹坪鄉三個村就隻有柳樹坪一所小學,很不方便另兩個村的小學生上學。


    多年來,柳樹坪小學就隻有兩排低矮的舊瓦房子,風一吹快要倒掉的樣子。家長害怕教室垮了塌死自己的孩子,紛紛將孩子送到鄰近的高梁小學去上學,外地老師誰都不願意去柳樹坪小學教書。柳樹坪小學越辦越糟,成了全區最差的幾所小學之一。隻要提起學校,三個村的老百姓沒有不罵娘的。


    柳樹坪鄉政府的領導換了一茬又一茬,就在前三年,上麵派來了個幹實事的人當鄉政府一把手,他穿得跟個叫花子一樣,守在縣教育局、財政局哭窮個把月,終於感動兩位局長,撥給柳樹坪鄉政府三十萬塊錢新修學校。那一把手也是厲害,親自監工,隻大半年就在老學校旁邊新修了兩棟兩層的水泥平房,一棟是教室,另一棟是教師寢室。這事在當年轟動一時,柳樹坪鄉老百姓隻差把鄉政府一把手的名字寫在自家堂屋香龕上。


    一所學校辦垮隻需兩三年,振興一所學校沒四五年時間想都別想,因為辦好學校得有一批好老師。柳樹坪小學有了全區最好的校舍,可是優秀老師差不多走光了。每到暑假,鄉政府一把手又守在區教育站,逼著教育站長給柳樹坪小學調幾個好老師。區教育站就每年分配兩個師範畢業生應付應付,三年過去,柳樹坪小學好歹有了五六個像樣的老師,家長們笑話學校有了“正規軍”。


    仔細琢磨區教育站的意思,甄克淩頗覺茫然。說是受貶吧,又將自己提拔成教導主任了,劉學勤都認為前途無量。說是重用吧,又是去一個豬嫌狗不愛的地方,學校振興即使喚扁鵲再世也無力迴天。那就隻有一個理由解釋得通---給個台階讓嗣哥下來,明升暗貶他的人。把甄克淩放在這學校,他再有能力也幹不出成績,不用三五年領導會認為他誌大才疏,到時將他就地免職,再想調到低山學校都困難了。甄克淩越想越後怕,竟夜不能寐。


    清晨,甄克淩騎自行車帶了一套被褥去報到。隻騎到山腳下那條河的石拱橋上,就再也騎不動了。前麵是四五公裏彎彎拐拐的上坡,夏天幾場暴雨將沙石路麵衝得盡是碗口大的鵝卵石,推著自行車走在上麵,自行車好像跳舞一般。他好不容易爬完上坡已能望見柳樹坪小學,便癱倒在路邊草叢中一動不動。


    隱約傳來摩托車嗚嗚的轟鳴聲,甄克淩坐起身一瞧不禁樂了。李承嗣騎個小紅摩托,雙腳像鴨腳蹼在公路上向後劃著助力,摩托車在鵝卵石左右搖擺跳舞前行。他不久前花五百塊買的個二手嘉陵50型摩托,人們戲稱“螞蚱車”。車身嬌小馬力不大,在如此爛路上幾乎要人推它才走得動。


    李承嗣也累壞了,停好摩托車便躺在草叢中不想起來。


    過了片刻,甄克淩說:“路況太差了,難怪外地老師不願意在柳樹坪小學教書。”


    李承嗣仰躺在草叢中,閉著眼說:“曉得你的心思,不願意調到這裏來。我告訴你,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你一個外人提前知道區教育站的人事調整方案,本來就違規了,又還跑風漏氣。如果是趙站長,會毫不手軟地把你貶到更遠的村小去當個普通老師。”


    甄克淩辯解道:“嗣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站在剛分配來的師範畢業生的角度說的,條件太差,留不住老師啊。”


    “村小學條件都差不多,這是沒得辦法的事,隻能靠學校和老師克服。再說,年輕老師剛出來吃點苦不是壞事。讓他們體會一下農村孩子的不容易,可能會更用心把學生教好。”李承嗣說。他是區教育站政工員,看問題似乎看得更高更遠些。


    甄克淩反應也快,說:“嗣哥,你放心,我肯定能吃苦,還要帶動年輕老師願意吃苦。”


    柳樹坪小學校門開著,校園裏靜悄悄的不見人影。李承嗣和甄克淩站在操場中間凝視細聽一會兒,才隱約聽見教學樓對麵這棟樓二樓最裏邊一間屋裏有人說話。這應該是教師宿舍樓。兩人循聲找過去,推開門果然看見兩人麵對麵坐在一張辦公桌前,似在商量工作。


    “啊呀,李政工是稀客,歡迎歡迎!”麵對門坐著的微胖中年男人站起來,快步上前雙手握住李承嗣的右手,十分熱情地說。坐在他對麵的花白頭發瘦高個男人也連忙起身,和李承嗣握手說歡迎歡迎歡迎。


    李承嗣客套幾句,將甄克淩從身後推到那兩人麵前,介紹道:“這是穆明皓校長,這是穆明輔主任,這是才調到柳樹坪小學來的教導主任,甄克淩老師,原來是藍天小學的語文把關老師。魏站長安排我今天來送他上任,現在我就把他交給穆校長、穆主任了。”


    微胖中年男人是校長穆明浩,花白頭發瘦高個兒是總務主任穆明輔。李承嗣和他倆握了手,他倆自然說歡迎歡迎,李承嗣就說請多關照。


    寒暄過後,穆明輔忙著給李、甄二人泡茶,穆明浩拿過四把椅子擺成一圈子,四人坐下來說話。


    穆明浩說:“李政工你來得正好,我們學校至少還差兩個老師,開不了學啊。你還要幫我調兩個老師來,或者教育站幫我解決兩千塊錢,我們自己請代課老師。”


    “人和錢都是魏站長管的,你去找魏站長要。”李承嗣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


    “那不行,你是教育站領導,在魏站長那說話份量比我重得多。你既然送甄主任上任,好比農村嫁姑娘,總要帶點兒嫁妝啊。”穆明浩笑嘻嘻地耍賴道。


    兩人鬥嘴半天,穆明浩始終纏著李承嗣要人。李承嗣見事不妙,就說魏站長還在教育站等他迴去有事,騎上摩托車迅速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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