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已立秋多日,正午仍酷熱難當。甄克淩頭頂烈日騎車迴到老家時,渾身冒汗幾欲虛脫。一進堂屋,卻見屋子正中堆著一大堆玉米棒子,兩隻背簍東倒西歪地擱在棒子堆上,父親和母親坐在牆根下,手拿草帽當作蒲扇使勁地扇。不用問,父親和母親剛從地裏掰玉米背迴家。


    甄克淩叫了聲爸媽,爸媽顯得很高興。小弟弟從裏屋跑出來叫哥哥,又給打來一盆冷水讓他擦洗了一身臭汗。


    一家人都很開心。甄克淩說,中午太熱了,爸媽不要去地裏勞動,怕中暑。母親卻說,農民哪能講究這些,種田季節不等人,隻要天不下大雨就要在田裏忙。


    望著父母曬成古銅色的臉,甄克淩心裏隱隱作痛。暑假都快結束了,自己僅迴過兩次家,沒在家過夜,更沒幫父親和母親做過一丁點農活。他把口袋裏僅剩的二十多塊錢掏出來遞給母親,母親不要,甄克淩硬揣給了她。他曉得父母把自己養大不易,自己卻不能好好地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似乎隻有這種方式才能驅走心中的愧疚。


    母親問:“你和女朋友的關係還好唦?”


    甄克淩淡淡地說:“吹噠。”


    沉默了很久,母親才說:“那個女娃兒不錯。隻怪我們家裏太窮噠。”


    甄克淩憋了半天,說:“不怪她。是我的原因。”


    母親脫口而出:“那你趕快去找她說幾句好話,她心軟了,你倆不就和好噠?”


    父親突然像是自言自語:“窮親攀富親,攀斷背梁筋。”


    母親狠狠地瞪了父親一眼,斥道:“你給我少開腔!一家人跟到你隻有窮一輩子。兒子的婚姻大事,你幫不到他就算噠,篩破籮你是個好的!別人家庭條件好,瞧得起我兒子又哪門不行?”


    父親有個習慣,家裏任何事隻要遇到一點困難,他就勸母親放棄。每每這時,母親就會指責父親篩破籮。


    眼見父母又要吵架,甄克淩趕緊說:“你們莫爭了,我的事自己心裏有數,不用你們操心。”


    母親勸道:“能挽迴還是要盡量挽迴,我蠻喜歡那個女娃兒。”


    甄克淩不想讓母親再為此憂心,就說行行行,敷衍過去了。


    母親問他今天走不走,他說不走,這次就在屋裏待兩天,幫爸媽把田裏的玉米棒子掰完。母親卻說,太陽大曬人,莫把臉和手曬黑噠,你還是在屋裏弄飯。甄克淩堅持要去掰玉米棒子,母親硬不讓他去,他隻好在家給他們做了晚飯吃。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李承嗣請人捎信來,要甄克淩馬上趕到藍天小學去。甄克淩猜他今晚要搬走他寢室裏的私人物品,需要自己去幫忙。趕緊跟爸媽說了,騎上車就飛奔而去。


    甄克淩走進李承嗣寢室,他正疊著被褥、衣服往幾個大紙箱裏放。甄克淩連忙上去幫忙拾掇,很快便收拾停當。找的農用車已在校門口的公路上等著,兩人就抬著紙箱一趟趟送到車上,很快車就開到了區教育站,兩人又把紙箱抬下車搬進二樓他的寢室裏,草草布置結束,已過十點了。


    忙完了,李承嗣留甄克淩就在他寢室過夜,說還有很多事要給甄克淩交代。甄克淩也正有一肚子的話要對李承嗣說,自然高興不已。區教育站的廁所裏有淋浴設備,兩人去洗了個冷水澡,再迴寢室坐下說話,隻覺渾身舒爽。


    甄克淩迫不及待地說:“嗣哥,你要調走,自己肯定早就知道消息,也不給我們提前說一聲。我們三個沒得任何思想準備,感覺好突然都蠻失落。今後再也沒人罩著我們了。朱芳菲和姚慧心今天開完會就迴家找人搞調動去了。”


    李承嗣笑道:“校長變動,怎麽能提前泄露呢?煮熟的鴨子都可能飛,隻要沒正式宣布都不作數的。再說,你們的工作能力都很強,都是學校的骨幹老師,不需要哪個罩著啊。“


    甄克淩黯然道:“那真不一樣呢,你當校長,和我們是同學,有好事你不得忘記我們,我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也能夠包容我們。老師曉得我們是同學,也不得欺負我們。陸校長來開第一個會,就兇神惡煞的,我們以後的隻怕沒得好日子過了。”


    “陸一濤這個人為人確實不怎麽樣,你們在他手下工作今後是要小心翼翼。”李承嗣正色道。


    “他一個民轉公的村小校長,教育站憑麽子要他來當我們的校長?哪個得服他?今天會一開完,沒得哪個老師不癟嘴。”甄克淩氣憤道。


    李承嗣頓了會兒,說:“你不知道,他背景硬得很,他有個親戚是惠澤地區教育局的副局長,直接給縣教育局局長打招唿提拔他。”說完,又叮囑甄克淩不要對別人說這事。


    甄克淩大徹大悟的樣子:“哦!我明白了,難怪三年前一個民轉公指標都讓他先轉成公辦老師了。”


    李承嗣點頭道:“對嘛!”


    甄克淩搖頭歎息,論工作能力和道德品行,怎麽都應該讓曹傳世先轉成公辦老師啊。唉,太不公平了。真是能力不重要,關係最重要。


    李承嗣卻說,天下沒有絕對公平的事,現實就是這樣,不要想不通。


    甄克淩愁眉苦臉道:“我硬是怕在陸一濤手下工作,你要幫忙把我調走。”


    李承嗣推心置腹道:“今年調動是不可能的了。我才調到教育站來,不便找趙站長說這個事。你再堅持一年,我找機會給趙站長說了把你從藍天小學調走。”


    見甄克淩老是一幅苦瓜相,李承嗣便說他來給陸一濤打招唿,要他今後多關照甄克淩。又叮囑甄克淩,不要瞧不起陸一濤是民辦教師出身,人家能當上校長必有他的過人之處。更不能和他作對,在一個單位可以得罪任何人,唯獨不能得罪一把手。


    甄克淩苦笑,那就隻有天天在陸一濤麵前強作笑顏了。李承嗣卻說,如果你能真正做到那樣,就說明你成熟了。


    甄克淩雖然明白嗣哥說的這些道理,但他知道自己不一定做得到。骨子裏他其實是個清高之人,若要他對無德無能領導曲意奉迎,他是寧折不彎的。


    說著說著,不知怎麽就講起曹傳世了。甄克淩不禁為他擔心起來,他一個民辦老師去南竹園小學當校長,那麽多公辦老師未必得服他呀。


    李承嗣卻十分肯定地說,曹傳世絕對能夠服人,他有個最大的優點就是自身過硬,要求別人做到的事,他自己首先帶頭做到。他上任前就計劃好了,親自帶六年級語文。


    甄克淩實在想不通,曹傳世也沒什麽背景啊,怎麽突然就當了校長呢。問嗣哥,他隻笑而不語。甄克淩慢慢就琢磨出些味道了,莫非是嗣哥向趙站長推薦他的?


    李承嗣解密,確實是他推薦了曹傳世。他說,這個人有能力,完全勝任一個校長。更主要的是他人品好,支持維護學校領導從不含糊。這樣的下屬,隻要有機會就要挺他。當然,最主要還是趙站長不拘一格用人才,他從來不歧視民辦老師出身的人。這次人事變動,董永成臨近退休不當教輔組長了,新來的教輔組長之前是一個小學校長,叫劉學勤,五年前才由一個民辦老師轉成公辦老師。


    甄克淩驚歎:“今年教育站重用了這麽多民辦老師出身的人。”他那語氣對民辦老師頗有幾分不屑。


    李承嗣忍不住批評他:“你不要覺得民辦老師都不如師範畢業生,不要覺得教育站用錯人了。我給你說,民辦老師中間有些人是老高中畢業生,文化底子硬得很,不僅愛學習工作還吃得苦,比有些師範生優秀得多。像曹傳世可以橫流倒背《三國演義》,劉學勤熟讀唐詩宋詞,可以自己寫詩作詞。我問你,你行不行?”


    甄克淩無言以對。仔細一想,一直以來自己以科班出身為傲,總覺得命運不公懷才不遇。原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相比之下自己又算什麽呢。想到這些,不禁羞愧難當。


    李承嗣看出甄克淩心思,又寬慰他半天,要他莫性急,一心一意搞工作,肯定有轉運的一天。甄克淩心情才稍好一些。


    夜已深,李承嗣去了區衛生院。甄克淩獨自躺在床上,窗外月光朦朧,蛙聲此起彼伏,他睡意全無,腦子裏全是元霜菊。


    自兩人分手以來,差不多四個月時間了,也不知她又談戀愛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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