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郵遞員送來區教育站的一封信,是關於期末考試和放寒假安排的通知。臘月初七、初八兩天考試,初九教師閱卷寫成績單,初十學生拿成績單離校。


    通知上寫得很清楚,今年期末考試要推磨監考、集中閱卷。陸先富最不希望這樣安排。學校自己組織考試和閱卷,監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學生成績都是高分,老師和家長都高興。推磨監考是別的學校來監考本學校,都盡量嚴格監考,好讓自己學校成績高些。虎坪小學教學質量一直不高,推磨監考無異於雪上加霜。


    高梁區的教育質量在全縣十二個區中,多年來“中考”成績全縣排名一直位列前三。這其中有教輔組長董永成一半的功勞。


    在常人看來,董永成就是個奇葩,標準的一根筋。他一當教輔組長,就開始搞期末考試全區推磨監考和集中閱卷。教學成績在後麵的校長和老師,背後隻差把他罵死,他卻毫不在乎,依然堅持到底。


    三年前,換了個區教育站站長,耳朵根子有些軟。一上任,有些教學成績差的校長和任課老師就向他反映,推磨監考和集中閱卷是不相信校長,不尊重老師人格,強烈要求各學校老師自己監考,自己閱卷。區教育站站長一聽有理,取消推磨監考和集中閱卷不說,還含沙射影的批評了董永成。


    董永成腦子裏可能隻有教學成績,莫說區教育站站長,就是縣教育局局長恐怕也不在他眼裏。他指著站長的鼻子說他瞎指揮,將來高梁區的教育要毀在他手裏,他就是高梁區教育的罪人。區教育站站長氣得七竅生煙,說了句“高梁區的教育不是你說了算”。很快,董就被抽調到區公所收教育附加費去了。


    區教育站站長怎麽也沒想到,他上任後連續兩年“中考”成績全縣排名倒數第三,家長一片罵聲。區公所當機立斷,在全區教師集訓暨秋季開學工作會議上,宣布免去他的站長職務,由副站長接任。副站長原先分管教輔這塊,他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把董永成從區公所要迴來,繼續要他擔任教輔組長。因此,今年秋季又開始了推磨監考和集中閱卷。


    眼看隻有十天就要期末考試,陸先富著急起來。他問杜澤柳:“老杜,你有什麽好辦法沒得?不能考得太差呢。”


    杜澤柳說:“格外有什麽辦法?最後這十天,每個老師都把複習課上到位就行了。”杜澤柳管了多年教學,知道每學期最後幾天,新課上完了,老師每節課就隻給學生布置作業,混混時間算了,至於有不有效果,卻沒人管。


    “我肯定曉得要把複習課上好,關鍵是你這個教導主任要告訴我,怎麽才上得好。”


    陸先富這話有些不中聽,杜澤柳也來氣了:“你要開個全體教師會哈,強調不準光給學生布置作業,教室裏要聽得到學生背書的聲音,聽得到老師講課的聲音。“


    “你是教導主任,是專門管教學的,你開會強調就行了嘛。”


    “你未必不曉得啊?鼓打千錘,不如雷吼一聲。關鍵時刻,校長不出麵開個會,有作用麽?”杜澤柳懟了迴去。


    杜澤柳說得句句在理。陸先富雖然心中窩火,卻不能和杜徹底鬧僵,便依他的提議開了個全體教師會。還說他和杜主任每天都會隨機抽查,發現不遵守規定的,一次扣五塊錢。


    甄克淩帶的六(1)班語文剛上完新課,接下來上複習課確實讓他為難了一兩天。


    第一節課,他嚐試著挑些重點課文讓學生背誦,開始教室裏人聲鼎沸,慢慢地背書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隻聽得見好似蚊子在嗡嗡的。


    第二節課,他在課本上隨便挑了五篇課文,專門教學生歸納“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聽著聽著,不少學生就哈欠連天昏昏欲睡了,即使拿教鞭在桌子上敲得“呯”“呯”響,也隻能把他們驚醒幾分鍾。


    這天,他覺得比平時上新課還累。


    第二天,甄克淩想換個新鮮一點內容,講寫作文,估計學生應該會喜歡的。就事先找兩大張白紙,用毛筆抄了一篇《小學生天地》上的好作文,用圖釘釘在黑板上,上課時用教鞭指著白紙上的作文說要學著這樣寫。


    甄克淩講得激情飛揚,唾沫橫飛,大多學生仍是無精打采的,他便興致索然了。猛然瞥見第一組倒數第二排那個女生低頭在紙上寫寫劃劃,難道她還對作文很感興趣?甄克淩邊講邊走到那女生麵前,女生全神貫注不及覺察,他已拿起她寫的紙,走迴講桌前細看,原來女生是在背一首歌詞寫下來:


    請把我的歌帶迴你的家


    請把你的微笑留下


    請把我的歌帶迴你的家


    請把你的微笑留下


    明天明天這歌聲飛遍海角天涯


    飛遍海角天涯


    明天明天這微笑將是遍野春花


    將是遍野春花……


    甄克淩氣極,同學們也緊張了,都正正身子規矩地坐著,等待老師的疾風暴雨。


    可這時甄克淩冷靜下來了,他沒批評那女生,也不說一句話,隻低頭看著那張寫有歌詞的紙。他腦子中飛速在想,為什麽學生背得下來歌詞,卻聽不進去自己講課呢?


    這是今年春節聯歡晚會上的一首歌,叫《歌聲與微笑》。紅遍全國,孩子們都喜歡唱,“六一”兒童節,好多學校用這首歌給小孩子們編舞蹈表演。


    甄克淩明白了,學生們喜歡唱歌。因為喜歡,所以願意用心去記,自然可以隨時背得出來。


    “同學們,我看出來,大家都很疲倦了。下麵,大家一起唱首歌吧。”甄克淩抬起頭,微笑著說。


    學生們不敢相信老師說的是真的,都張大了嘴巴,驚愕地望著甄老師。


    “音樂班長,起個歌。平時你們最喜歡唱的,起一個。”甄克淩和藹地說。


    音樂班長這才起了首《外婆的澎湖灣》,學生們高聲唱起來。身子不自覺地偏到左邊,再偏到右邊,十分陶醉的樣子。


    “想不想還唱一首?”


    “想!”學生們都伸直脖子,高聲齊答。


    音樂班長又起一首《鄉間的小路》,學生們唱得更帶勁了,臉上洋溢著少見的高興。


    “好,剛才我們一起唱了兩首歌,我猜大家一定趕走了瞌睡蟲。那麽,我們迴來再給大家講作文,大家願不願意聽了?”


    “願意!”聲音高亢,整齊劃一。


    甄克淩心情大好,接著講寫作文技巧,下課鈴響了,他仍覺意猶未盡。學生也圍上來,嘰嘰喳喳要甄老師今後經常教他們唱歌,仿佛一點都不害怕他了,就像自己的弟弟妹妹似的,甄克淩竟然有些感動。


    大約農村學校都一樣,音樂、體育、美術這些課程,課表上是安排了的。因為不是考試科目,也沒有專職老師,就隨便搭給文化課老師,音、體、美基本上都被上成了語文課、數學課。


    甄克淩今天深切地體會到了,學生應該是非常渴望非常喜歡上這幾門課的。這幾門課上好了,學生的心情和精神狀態都更好,隻怕對語文和數學課興趣還要高些。


    甄克淩瞬間來了靈感,說服龍、元、易三位老師,主動把學校的音、體、美課程全部包了。這些課是師範生的必修課,天天訓練,考試不及格拿不了興元師範畢業證書。教小學生的音、體、美,隻要是師範畢業的老師,人人都會。


    讀初中的三年,從清早六點進教室到晚上九點寢室熄燈,所有學生每分每秒都在聽課、做作業。吃飯和上廁所都要小跑,稍慢些就會遲到。在那種拚命學習的氛圍裏,甄克淩把每門課都學得很好。他很留念高梁初中,覺得隻有那樣才能真正學到知識。


    去興元師範上學的第一天,甄克淩失望透頂。這哪裏是讀書的地方呢。


    早自習,沒一個老師來上課。班長說,班主任提前給班委會開過會了,自習課由同學們自主學習,班委會負責紀律,老師不進教室的。二、三年級教室裏,笛聲、琴聲、唱歌聲響徹整棟教學樓。晚自習兩節課,教學樓裏就飄蕩著各種樂器聲。


    幾個星期後,甄克淩發現,興元師範的音、體、美老師本事不得了呢。


    體育老師可以輕鬆地在雙杠上倒立、翻來翻去,在操場上隨便空翻十幾個跟鬥。


    音樂老師是個男的卻披著長發,對學生目不斜視。他教學生唱歌的聲音真是天籟之音,簡直有餘音繞梁的味道。


    美術老師也是男的,非要長發披肩。拿粉筆在黑板上,居然可以隨便畫出任何一個學生的肖像。


    班上同學都佩服得五體投地,有消息靈通的同學很快打聽到這幾個老師,都是名牌大學畢業的,江北音樂學院、江北體育學院、江北美術學院,難怪他們那麽厲害。


    甄克淩從小學到初中,就從來沒摸過一宗樂器,沒打過一次籃球,更沒見過一支畫筆。三年師範讀下來,他居然能熟練的在腳踏風琴上彈一曲《藍色多瑙河》,能當籃球裁判,也曾用2b鉛筆畫過斷臂維納斯石膏像。


    到虎坪小學教書後,一聽見那些老師五音不全哼歌,甄克淩自豪感就上來了,覺得藝術細胞比他們多多了,好像自己是個琴棋書畫樣樣都通的才子。每每這時,他又覺得讀師範不後悔,甚至覺得幸運。在那裏,他廣泛的涉獵了各方麵知識,得到全麵發展。


    四個師範畢業的新老師主動要求包音、體、美課程,陸校長、杜主任求之不得,其他老師樂得輕鬆。學生們卻歡天喜地,這最後十來天,校園裏鬧嚷嚷的。


    甄克淩包了六年級兩個班的音樂課和美術課,拗不過學生糾纏,非要給他們教幾首流行歌曲。他想來想去,兒歌化的《捉泥鰍》之類學生肯定不喜歡,沾點愛呀情呀的《跟著感覺走》,絕對不能教學生唱,還是教唱幾首歌頌軍人的歌曲吧。


    從那以後,六年級兩個班的課前一支歌變成了《十五的月亮》、《望星空》、《血染的風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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