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未免也太難聽了!


    宋榆氣鼓鼓地衝沈樾舟辯解。


    “都說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而且戰場也沒有常勝將軍。謝安將軍縱然畏罪自縊,但三十年戍守海麵,保衛了東南一帶三十年的太平。這些功勞,難道會因為一次失誤就磨滅嗎?”


    火鉗上的草木灰將他的手腕染黑,沈樾舟熟視無睹,繼續往灶膛裏加柴火。


    “世人要求美玉無瑕,更要求聖人無垢。上枉下曲,上亂下逆。執掌高位的人,一舉一動牽製民生萬千,再小的疏忽紕漏都將造成無窮禍端。”


    宋榆良久沉默。


    誠如她剛才所言,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但也的確如沈樾舟所言,身處高位的人,薄物細故都得慎之又慎。歐陽修曾在《歸天錄》中記載:仁宗時因溫成皇後尤好食金橘,世人真相追捧,生生將金橘抬上了一個荒謬的價格,由此“價重京師”。


    因上位者的地位,他所有的喜好,嗔怒,七情六欲便都將會放大,衍生,最後變成令人覺得荒誕的境界。


    同樣的,手握權勢的人一旦犯了錯誤,就會像是多米諾骨牌一樣,會被放大。尤其是戰爭期間,決策的方向和判斷,更是關乎於一場戰爭的勝敗,因為戰爭的慣性不堪設想。


    所以,他們要求聖人要斷絕七零六欲,要嚴於律己。所以,一個小小的決策失誤,就會造成十餘萬百姓被戰火侵襲,五萬百姓流離失所,家破人亡,更有無數的人死於倭寇手下。


    可縱使如此,宋榆還是不願意將謝安將軍視為千古罪人。


    但也同樣的,她沒資格替那些在戰場上亡命的百姓們覺得謝安全然無過。


    火紅火紅地灶火映襯在宋榆的臉上,將這一臉的灶台灰襯得更加的滑稽,沈樾舟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緊閉的唇角不由自主地鬆弛著,延伸著淡淡的弧度。


    可她現在的眼神全然沒有平時靈氣逼人,眼珠子像是被蒙了一層霧,看上去灰撲撲的,沈樾舟捏緊了火鉗,突然扭過頭去,專注著看著灶火。


    “謝安之罪,罪不在軍令失誤。”


    “他的罪,乃棄平定軍將士不顧,自縊。”


    將軍可死前線,可死敵手,可死在戰場上。但絕對不能在倭寇入城屠城之後,畏罪自縊。


    沈樾舟也不懂,一個戍守東南沿海三十年,經驗老到的江浙督軍,即便是倭寇大肆入侵燒殺搶劫,也不該走到如此境地。


    隻要他還是江浙督軍,就有背水一戰的勢力,且當時朝廷援軍不過三四日能抵達兩廣,東南一帶軍糧充實,武器也足,就算不小心中了倭寇的計劃反將一軍,也有底氣與他們在搏一搏。


    說一句實話,死五萬人也好,十萬人也罷,百姓的死亡在掌權者看來不過就是數字。


    而謝安自縊,卻是讓朝廷蒙羞,讓百姓對中央失去了信任。先帝禦敵無數,數次禦駕親征北上伐西戎,是馬上君主,在他看來,畏罪自縊等同於棄城投降,無論謝安功勞多少,就這一件事情也能將拉下神壇。


    這才是謝安自縊案至今都沒有人平反的原因。


    宋榆撇撇嘴,壓低了嗓音,神秘兮兮地朝沈樾舟湊近,“謝安自縊之後,賈敬安就冒了出來,縱使他當時深受謝將軍重視,在抗倭方麵的確也有兩把刷子,可是現在看來,將軍自縊,我倒覺得裏麵還有些有待商榷的問題。”


    沈樾舟身子突然一頓,眸光深了深。


    身上的寒氣被驅走,宋榆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打了個哈欠。


    “都督既然能行動自如,就自個兒舀水擦洗,都督擦洗之後喚我,我一會兒給你把後麵的鋼針給拔出來。”


    他有點低熱,身上的傷口逐漸開始感染,要快刀斬亂麻,否則傷口感染延伸開來,就隻有青黴素能救命。


    從大蒜中提取大蒜素消毒宋榆就已經耗精廢神,如果再讓她整出青黴素,還不如給她一根繩吊死。


    十月底,金秋佳節,南方的氣溫雖然沒有北方來的循夢,但是空氣比北方潮濕,冷風吹著刮臉,也很冷。


    沈樾舟隨出身世家,自幼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卻是實實在在出征打仗過的武將,生活方麵並不是很講究,穿粗布衣裳也罷,睡農家草床也好,他都不甚在意。


    隻是,看著宋榆捧來的熏鼻又嗆人的一罐大蒜水,沈樾舟黑了臉。


    這東西要往他身上弄?


    她有幾個腦袋夠他砍?


    他拒絕,抗拒,以至於往後退了好幾步,他快撐不住那張始終雲淡風輕的臉,“荒謬!拿迴去!”


    宋榆飛速瞟了他一眼,毫不動容地將其放在了距離沈樾舟最近的床邊櫃上,不想講究他。


    “這裏沒有金瘡藥,更沒有含量能達到消毒作用的酒,鋼針在身體內一日,危險便多一日。”


    宋榆將板凳拿起來放在床邊,拍了拍灰塵,懷裏抱著一遝讓廖三娘從村內織布桑衣的人家裏買的上好的紗布,她挑了張作為麵罩攏蓋在臉上,其餘的全部作為包紮所用。


    她在現在這副模樣,不適宜出現在沈樾舟眼前。


    雖然不知道究竟能瞞多長時間,但總歸瞞一日算一日。


    宋榆瞪著他,指著板凳,“坐好。”


    廖三娘捂著嘴笑,看著郎君冷心冷麵,不好招惹的模樣,但在自家娘子麵前,就跟尋常夫婦沒什麽區別。


    這小娘子一喝,他再不情願,還不是乖乖地做在了板凳上。


    實則是因為有外人在,沈樾舟一直強忍著,等到廖三娘給他們留出了空間,關好了門窗,沈樾舟就立刻翻臉。


    “本座不需要……”


    他剛說完這句話準備站起來,宋榆的動作卻被他更快,雙手直接從他腋下穿過,一把將他的腰帶扯散,還未等沈樾舟反應過來,冰冷的小手就直接拉開了衣裳,露出一背泥濘糜爛且開始腐敗的爛肉。


    幾根鋼針血洞根本就沒有任何愈合的跡象,反而是沿著血洞不斷腐蝕新的肉,鋼針入體的傷口微敞,流出血漿和濃水。


    除了紮入體內的針,沿著堅實的背脊朝兩側還蔓延了三四條從足以跨越整背的刀傷。


    這些刀傷撕裂著肌肉,一寸寸比一寸更深,最深的地方甚至可以見到乳白色的骨。而刀傷兩側的肉,因為在水中泡的時間太長開始泛著透明的白色,已經是感染的趨勢。


    這樣的傷,沈樾舟居然一聲不吭。


    甚至將她從那深不見底的洞穴裏帶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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