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艘船,十分的堅挺。


    即便是被烈火燃燒快要瓦解成殘木損甲,但是主體框架依舊保持原樣。


    船艙頂部雖然全部殘缺,但是船底地下二層受損還算輕,在有些船艙房間之內,高度的密縫木板短暫地隔絕了明火,甚至依稀保持著最初的模樣。


    果真是朝廷為抗擊倭寇所打造的巨型船隻。


    也不虧是官方製作。


    宋榆在心底讚歎。


    在大晏,木工差役、製船工基本上是世代相傳,很多技巧都是一脈相傳,從不外泄。這些人是王朝最頂尖的技術工人,加上嚴苛的實名製鑄造船隻,倘若作戰戰船有絲毫質量上的差錯,可是要誅九族的。


    段靖帶著一隊人在船艙內重新查勘,而沈樾舟卻依在船身原來的船詭旁,低頭凝視著手心裏的那枚金鑰匙。


    “我其實一直有一件事情想問你。”


    宋榆就是來純粹就是來玩的,也不幹苦力,也不找活兒幹,而沈樾舟也由著她在甲板上東跑西跑,最後又跑到自己麵前來。


    “說。”


    “如果盒子裏的東西會牽連到都督本人的利益,或者,會讓你也受牽連……你還會想要找到嗎?”


    “再或者,那盒子,或許什麽都沒有。”


    溫燕燕口中的話實在是讓她心生忌憚。


    江南官場一直都是晏都文官群體的重中之重,五個文官有三個就是從這裏走出來的。這樣的群體,完全能在此地隻手遮天,要是沈樾舟找出來的東西真的會動搖他們的利益,他們豈會容忍他活著離開此地?


    “有與無,不重要。”


    沈樾舟嘴角一揚,“重要的是本座要讓他們分崩離析,露出馬尾。”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完全堅挺的關係,更沒有利益完全一致的聯盟。”


    宋榆震驚


    人比人,果然是氣死人嗎?


    她長在紅旗下,她滿腦子都是想著用證據說話。


    但是人家想的卻是不費一兵一卒,利用這證據來反刺對家。


    王澍、王光和、溫燕燕、賈敬安、沈樾舟甚至沒有正式逮捕任何一人,這些人卻都已經跳出來自爆了。


    西月漸沉入山尖,直到下半夜,錦衣衛還是沒有從春香遊園上淘到半點多餘的線索。


    這艘船的搜查工作一直都是錦衣衛接手,直到他們再查無可疑證據後才轉交市舶司作為廢棄船隻處理。


    而這一次,基本上拆除了船艙內外結構,連木板的夾縫都沒有放過,卻還是毫無線索。


    沈樾舟麵不改色,隻是眼神越發低凝。


    “全部都搜查了一遍?”


    段靖的頭埋得更加低,“是。”


    而齊小玉留下的線索卻再無指向。


    難道線索又要斷了?


    會不會是他們的方向錯了?萬一齊小玉還待過其他花船呢?


    宋榆剛想問,耳廓頓時風聲陣陣,周圍突然驚響一陣連貫密集的火藥爆炸的聲音。


    “轟轟——”


    “劈劈啪啪——”


    宋榆驚唿一聲,下意識地將頭抱住,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一雙強有力的大手突然覆在她的頭頂,狠狠將她壓下去。


    “別動!”


    她分不清聲音的來源,隻感受到風聲唿嘯,一陣陣破空的冷箭四麵八方從周圍響起,緊接著,數艘艦艇遊船正在以一種衝刺的速度由遠及近。


    他們架著火炮,手持弓箭長弩,伴隨著飛馳的冷箭和震耳欲聾的火炮聲,呐喊聲如包圍般湧來。


    宋榆緊張地拽著沈樾舟的袖子,然後像是八爪魚一樣往他身上攀,一隻手拽著他的衣襟,一隻手攬住他的脖子,“沈樾舟,是倭寇!”


    沈樾舟拉開她的手,可另一手更快地往他身上挼,攪和得他動彈不得。


    慌張的女人根本就分不清東南西北,宋榆張牙舞爪著想要拽住最後一根稻草,指甲劃過沈樾舟的臉,她似聽見他悶哼一聲,幾欲要暴起。


    “我知道!”


    “宋榆,放手!”


    人在危險的時候下意識會找自己最信任的人,宋榆也不例外。這一瞬間,她才顧不沈樾舟的破規矩,恨不得鑽進他的身上。


    她這輩子最怕的東西,不是蛇蟲鼠蟻,而是所有巨能造成巨大聲響的動靜。


    隻有身臨其境,才會感受爆炸聲的恐怖。


    “老子怕雷!”


    “轟動——”


    爆炸的硝石幾乎照亮了半邊天。


    沈樾舟瞥了她一眼,唇角抿出道不清的情緒,轉瞬,他撕下披風的內襯,隨即捂住宋榆的口鼻,聲音有些無可奈何。


    “本座說過你死不了,你就死不了。”


    ……


    而此時。


    有人已經登上了甲板!


    “碰”的一聲,甲板的一側就傳來了火光,一群手持武士刀的男子整齊地衝向甲板,劍鋒直對著他們。


    沒有廢話,也沒有猶豫。


    一把長柄武士刀徑直朝宋榆身背砍來!


    誰也沒有察覺沈樾舟何時出刃,等到她反應過來時,一顆圓圓的球狀物體囫圇落地,砸在她的腳邊。


    血液從手掌大的圓形縫隙裏汩汩往外滲,他的眼珠子甚至還在不甘心地眨了眨,失去頭顱的身體手臂兩側隨慣性晃動,趔趄倒地。


    宋榆根本看不清周遭究竟發生了什麽,


    她頭頂傳來一聲譏諷的低喝。


    “找死!”


    ……


    這些人,很明顯都不是中原人。


    衣著打扮,說話的口音,乃至於用的刀,無一例外地指向了一個地方。


    倭寇!


    炮聲齊鳴,助火勢更利,登船上岸的先鋒揮舞著大砍刀,錦衣衛齊齊脫鞘,紅黑相見,刀槍錚錚作響。


    屠殺的戰場,沒有強與弱的分別,隻剩下了生與死的搏鬥。


    宋榆身體僵直,精神高度緊張,任由沈樾舟的動作而躲避,耳旁不斷地閃現冷兵器交接的刺耳爭鳴。


    他的動作快到令人驚歎,縱使周身圍滿了披甲持銳的倭寇,始終氣定神閑。


    血霧拌著潮濕的水汽撲麵而來,宋榆也被他抱在懷裏顛來倒去,頭暈眼花。


    她聽得見撲上來的倭寇口中的呐喊,同時也聽得到沈樾舟手起刀落下殺人的暢快。


    刀槍之下,肉體是如此的脆弱。


    “全體聽令!”


    胸膛傳來震動的聲音,宋榆仰頭隻看得見沈樾舟的下頜。


    此刻的他眉弓高挑,似是受到了什麽挑釁,眼眸中滾出的是更加興奮的殺意,手腕的繡春刀隻剩殘影,見血越戾。


    “斬殺倭寇,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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