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皋火速進宮麵君,而此時薑蟄已然六神無主手足無措,內閣告假不朝,薑蟄的政令軍令出不了陔陵,即便發出去,各地郡縣均無法落實,根本原因仍在這次自上而下的根本性政策改變。


    隻用了三個月,就推翻了過去二十六年間訂立的法律體係,顛覆了全部係統性官僚結構,得罪了除太子黨以外的全部階層,匆忙上馬的變革讓廣大基層措手不及,下層陷入自相矛盾的施政旋窩,同時不斷點燃的民情到了無法控製的地步,為了攫取權利,這位新君已經到了不惜一切的地步。


    “該殺,百裏燕簡直該殺,這一切,都是他錯,都是他的錯!”


    薑蟄咆哮著,歇斯底裏的咆哮著,在他看來,一切都該按計劃進行著,但所有的計劃都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折,所以一切的失敗,都是百裏燕黨羽在作祟,應該斬盡殺絕。


    “大王,目下各郡瀕臨叛亂,必須立即采取措施,否則東郡再亂可就一發不可收了。”


    高勳試圖按說薑蟄派兵鎮壓,薑蟄卻說:


    “寡人十五日前便給各鎮發出了軍令,擴軍備戰鎮壓叛亂,但至今沒有任何迴信,相國要寡人如何調兵鎮壓叛亂,難道調禁軍嗎。”


    “大王,各鎮至今仍拖欠著兩月薪俸,應該先發薪俸,鎮軍才能催動兵士用命。”


    “那為何不發薪俸!”鹹王質問道,下刻看先譚樂:“譚大人,各鎮軍餉緣何不發。”


    “啟稟大王,四月底國庫已經告急,因此已經無錢可用。”


    “那可是一年的支用啊,為何隻用了三月!”


    “迴大王,各郡財稅應在年初的第二月運抵都城,但去年年底國喪期間永興侯下令財稅暫存郡縣府庫,待國喪後再行運往都城,故而應在三月間運抵國庫,所以現在錢款皆在各地郡縣尚未運入國庫。”


    “那就趕緊去催呀!”


    “迴大王,臣去催過了,可催不上來。”


    “這是為何!”


    “這……”


    譚樂欲言又止一臉難色,薑蟄怒了:


    “說,究竟為何!”


    “啟稟大王,根據司農府規矩,錢款轉運由司農府派人下去核賬,地方負責運往都城,核賬官吏隨行監察,直到錢款進入國庫,開具單據方能完成入庫。


    但臣以為如此太過麻煩,想恢複舊製,由朝廷派員征收負責押運,但各地郡縣均不同意,故而一直運不上來。”


    百裏燕主政後,地方財政每年征收的稅賦由地方負責押運,中央派人核查賬目專人監管押運,這樣的好處是防止上級部門以權位壓人,索要好處,同時從製度上杜絕地方上做假賬。


    但在此之前,地方征稅一直由朝廷派專員負責,所到之處無不雁過拔毛,好處是都是權貴勢力集團的親信,肥水不流外人田,壞處是層層吃拿卡要,最終進國庫的卻沒多少。


    這位新任司農譚大人,要改變百裏燕訂立的財政製度,重新恢複舊製。因此整個二月、三月都不在陔陵,除了到處應酬吃喝外,做的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下基層親自負責錢款轉運工作,為此還把官印帶在了身上,可見是可等等兢兢業業。


    當然,譚樂的兢兢業業不是他大公無私,恰恰是他要從這些地方上的錢款中撈取好處,並在日後的征稅活動中留下自己的後門,但遭到了各郡各縣的全麵抵製。


    由於變法和體製轉變深入基層人心,譚樂要麵對的不是一個傳統舊官僚體製,而是一個全新的係統性製度,沒有內閣決意,沒有前期的政策準備,下邊根本不敢輕易放錢。


    而且三月間形勢已經惡化,錢根本不敢往外運,地方官也不打算運。到了四月,國庫的應急儲備資金枯竭,需要中央財政撥款的軍餉自然發不下去。


    當然,出現這種情況有特殊補充條款,地方財政應以必須限度為駐軍和所有下轄地方衙門及其行政機構,提供資金和原料供應,以保障基本的地方穩定。


    所以即便國庫不下發軍餉,各地駐軍仍然能從地方郡縣獲取基本的夥食和生活用品開銷,還不至於出現軍營斷糧的地步,但卻不會給駐軍發放軍餉,如此無異於是助長地方軍閥勢力。


    眼下百裏燕的舊部尚在,尚且能約束他們,哪天他百裏燕不在了,新鮮血液補充如軍隊,這個製度會因為君主和內閣成員的能力高低而荒廢,因此財政上有必要對駐軍進行一定的製約,但又不能製約太甚,讓駐軍喪失自主權。


    譚樂替鹹王理清關係之際,盧皋已是來到廣淵殿外:


    “啟稟大王,盧司馬有十萬火急軍情稟報。”


    彥平飛快說道,薑蟄已經頭皮發麻方寸全無,他說:


    “讓其進殿。”


    “諾!”


    少時盧皋進殿,薑蟄沉聲問他:


    “盧將軍,可是三郡消息。”


    “啟稟大王,長孫傳來紅雲烽火,兩刻之前剛過永興河,想必不用多久就能傳到陔陵。”


    話音未落,譚樂嗤之以鼻:


    “胡說,紅雲烽火台自古由南向北傳火,豈有由北向南傳火之理”


    高勳同樣不解,他問:


    “我國已與金雪狄簽訂國書,其何故來犯!”


    下刻盧皋看都不看一眼,全然忽略譚樂,他說:


    “相國大人難道忘了,永興侯再三告誡諸侯,腋目人南下在即,此番長孫傳來之烽火,極可能是長孫遭逢腋目襲擊傳火示警,不用多時,長孫信使便該抵達陔陵,我國應立即停止內亂轉入戰時。”


    這時薑蟄卻說:


    “是否是有人失手引燃了烽火誤報的消息。”


    “雖然並不排除,但此種情況少之又少,有史以來僅有兩次是因人為疏忽所知,三次因雷擊所致,而且近百年間都不曾有過。”


    對於盧皋的示警,鹹王不以為然,他說:


    “既曾有失誤,便不可斷定烽火發自長孫,即刻派人沿途巡查問清詳情。”


    “大王,眼下全國大亂,動搖國本,諸侯勢力暗中活動甚為猖獗,其餘收買拉攏乃至綁架我國人才,若再不平息騷亂,極可能重演三十五年前全國叛亂,還請大王盡快釋放永興侯以按人心。”


    盧皋其實隻說對了一半,最終的結果隻能是全國叛亂,但比叛亂的性質更加嚴重,是革命,資本革命。已經解放的農工商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活力,要他們在此接受君主和權貴個人意誌強加的統治已無可能,最後隻能是席卷全國的大革命,把貴族勢力斬盡殺絕。


    盧皋的警告讓薑蟄心煩意亂,他說:


    “寡人知道了,盧將軍退下吧。”


    “江山社稷為重,臣大王勿要再執迷不悟,臣告退了。”


    盧皋躬身行禮,隨後轉身離去。待其離開,薑蟄問彥平:


    “彥將軍,盧司馬所言,將軍以為如何?”


    “迴大王,臣以為縱然不為真,但也不可不信,還是小心為好。但眼下這局勢,恐怕無力顧及國外。”


    這時高勳說:


    “大王,我國地處長孫東南,兵禍尚不至於殃及本土,不妨盡管其變等待消息。”


    “相國言之有理,便暫且等待幾日。譚大人,盡速前去錢坊,命軒亭侯前來見寡人。”


    “諾!”


    薑蟄見喬廉的目的十分明確,那就是國庫存在錢坊的存款,薑蟄要動這筆錢為他的“改革”埋單。


    然而兩刻鍾後,盧皋進宮的消息傳到了後宮,西寰吃了一驚:


    “什麽啊,紅雲烽火!”


    “是的王後,據傳長孫點燃了烽火,就快燒到陔陵了。”季錦昇鐵青著臉,此時此刻他幾乎不知道說什麽。


    “那,那是不是說腋目人襲擊了長孫!”西寰猜測問道,但她寧可不信。


    “迴殿下,隻怕不僅僅是襲擊了那麽簡單,倘若不是誤報,那意味著腋目人不僅登陸了長孫,而且是大舉來襲以至於長孫向諸侯求援。”


    “瘋了,一定是瘋了,半年前,半年前天下皆安,而今這才幾個月,招惹諸侯蠢蠢欲動。”


    西寰花顏盡失顯得頗為驚慌,她撫著額頭開始後悔軟禁百裏燕,下刻她又說:


    “本宮現在應該如何是好。”


    “鹹王已經聽不進所有人的勸告,恐怕已經不能停止亂局。而且除百裏燕勢力之外,鹵侯、軒亭還有諸軍各部,均未有任何反製措施,其中透著怪呀。”


    “怪?何怪之有。”


    “百裏燕被軟禁,鹹王輕易剪除了絆腳石,而軒亭、鹵侯與內閣卻未做激烈施壓,王後難道不覺奇怪嗎。”


    “鹹王以守孝為名軟禁百裏燕,軒亭、鹵侯與內閣能有何話說。況且說如今內閣全體告假,難道不是在與鹹王負隅頑抗嗎。”


    “話是不錯,但據屬下查證,鹵侯、軒亭、永興三家在過去數月間並無實質活動,依然井然有序從事商業交易,甚至沒有聯絡各鎮駐軍,如此鎮定顯然是不正常的。而且在百裏燕沒有采取反製手段下,鹹國變成如今這般摸樣,純粹是鹹王咎由自取呀。”


    “嘶……”西寰聞訊猛是吃了一驚,她忙說:“季將軍是說,百裏燕早知鹹王登基必如此而為,故而根本無需他動手,鹹王自敗無疑。”


    季錦昇盡管不想承認,但他還是點了點頭:


    “屬下以為,應該是如此。而且如今的百裏燕才是最安全的,其未動一兵一卒為使一分一毫,便令全國陷入混亂,新君失信失德,這才是最高明,同時卻也是最可怕之處,事情發展到此處,我們都敗了。


    現在已不是奪取永興的最佳時機,如果不能盡速平息鹹國內亂,腋目人南下的話,隻怕是後果不堪設想。長孫尚且開始求救,中原又能向誰求救呢。”


    季錦昇此時已然看透百裏燕精心安排的這場大幕,在向著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越是細看,越是看不透百裏燕究竟意欲何為。但季錦昇卻知道,這場為期四個多月的鬥爭,所有人失敗了,贏家隻有百裏燕。季錦昇能預感到,這還隻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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