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百裏燕、穆尼二人語速飛快不知所雲,諾一言忙問百裏燕:


    “永興侯,穆尼閣下所言何事?”


    “穆尼閣下初來中原,不熟我中原風俗,急於進宮麵見我王。我與他說今日時辰不早,安排明日覲見。”


    “哦,確是如此。還請穆尼閣下暫在館驛歇息一晚,我王明日召見各位進宮。”


    諾一言的禮數還是相當到位的,但到了穆尼眼中就成了婆婆媽媽,縱然心裏極為不爽,他仍不敢怠慢,心裏的不爽遂未反應在臉上。於是隨口說道:


    “好吧,就明日見你們的王,但本使不希望再出差錯。”


    “請閣下放心,明日能定見到我王。”


    諾一言允諾道,隨即引使團入城。穆尼翻身上馬與古達帕邊走邊問:


    “中原人都是這樣婆婆媽媽的嗎。”


    “差不多吧。不過在他們眼裏,是對貴客的尊重,我當初進城時也是這樣。不過我是上午進城,中午就見到了鹹王。你來的確實是晚了些,中午剛過,或許還會立刻安排覲見他們的王,但今天都快黃昏了,按他們的規矩和安排,大型使團要隔天才能覲見。”


    說話之際已入南門,迎麵而來的喧囂頗讓穆尼吃驚:


    “有這麽多人!”


    “都是看熱鬧的,不過陔陵的人口確實比十二年前多了許多。”


    古達帕詳盡說道,穆尼又問:


    “他們的都城還沒有婆嵩城宏偉,為什麽能裝這麽多人。”


    “因為都是木質建築,相同的占地,木質建築能住的人更多。而且他們的市政跟我們不一樣。我們的市政通常以市政大廳和中央廣場為核心,從城中心向四周發展。


    但他們是從城北、城東向其他方向發展,所以他們的市政需要提前規劃好道路和市場,而我們是邊擴張邊規劃,所以發展到後來,我們的市政看起來井然有序,但建築道路和市場占用了大量空間,而他們能更好的利用城內的土地。”


    “這種木頭建築挨得這麽密集,戰時一把火還不把全城給燒了。”


    “話是不錯,我來之前的幾年,城裏發生過一次大型火災,燒毀了五分之一的建築,但他們用了五年就恢複了原貌。如果是我們,二三十年也無法恢複。


    石質建築雖然牢固,但毀壞後搬出重建也很麻煩,就實用而言,木質建築確實更適合中原人。”


    “那是些是什麽,為什麽把石頭摞的這麽高。”穆尼手指近處的一座風塔問道。


    “哦……那是中原人造的風塔。”


    “做什麽用?”


    “北方夏季酷熱,但是常年有熱風,風塔可以將高出的熱風引到地麵,風塔裏有冷水池或是冰塊,熱風通過水池和冰塊的降溫,送到地麵後十分涼爽。我的家裏就建了兩座,十分堅固。戰時還能用於了望敵情。”


    “那為什麽那一座不一樣。”穆尼指著遠處的鍾樓,古達帕定睛細看,神色立時有些興奮:


    “哦,那是一種可以知道時間的機器,百裏燕叫它鍾樓,有了這個東西,全城都能知道每天的時間。”


    “胡說,世上怎會有看到時間的巫術。”


    穆尼高度質疑,古達帕揚著眉毛得意說道


    “事實就是這樣,那鍾樓確實可以知道時間。你可能還不知道吧,中原人能在夏天造冰。”


    “這怎麽可能!”


    “別不信,我家中挖了許多冰窖,還能製作凍奶賣給當地人,現在不僅能造冰,你自己也看到了,他們連水晶也能造,價格還很是便宜。其他的我也不多說了,你總得呆上幾個月,到時候自己看就是了。”


    三年前籌建天文台的同時,為解決時間問題,永興城設計署、技術署著手研究攻關鍾表技術。一年後在陔陵城中心樹了一座鍾樓,中原大地從此一改看天知卯的日子。


    但鍾樓準頭差了些,十天能差半個多小時,為此需要每兩天與水鍾、日晷校準一次。近期將有一次改進,改進後的齒輪組理論誤差將縮短至五十天一個小時。


    大型鍾樓僅能解決生活使用,天文計時需要更為精密的機械計時裝置,


    傳統的水鍾隻能精確到刻鍾,使用機械放大原理改進後,也僅精確到分鍾。日晷白天能用晚上就是抓瞎,精度更差。為此設計、技術兩署正在攻關精度更高適合攜帶的鍾表。


    去年冬,攻克了擒縱器【注1】的原理和技術工藝,曾出了一塊簧力懷表,無奈機械精度差強人意,一天能多跑十幾分鍾,但好歹具備了該有的基礎原理,在此基礎上進行改進,有望在數年內獲得進展。


    街道上人潮洶湧,無不是為一睹金雪狄使團風采的民眾和行人,百裏燕走在使團前麵,與蘇方義邊走邊說:


    “南境開戰至今有十八年了吧。”


    “若算上金雪狄人試探,應該有十九年了。”


    “是啊……十九年前誰能想到今日,想來真是一場夢啊……”


    “永興侯打算如何與穆尼交易,可有詳細方略?”


    “穆尼所需藥材多數在鹹國、長孫、梁國、燕國與晉國北地,有部分需從誌國、衛國、晉國內陸采買,總體數量極大。但多數是常備草藥價格不會太高,因此交易總價不會太多。


    不過穆尼也透了底,其擔心我中原趁其危難之際落井下石訛詐他們,故而還打算從中原采購貨品以換取我們的放行。在下擔心其金銀財力過於巨大,不免引起他國覬覦,無論如何分配這筆交易,終會有人少有人多,屆時為此大打出手也未必不可能。”


    偌大的中原金銀極度稀缺,穆尼此來所帶的金銀幣總量對金雪狄人而言也許隻是零頭,對中原來說是天上掉下的五百萬,砸中誰誰發財。


    常言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大額貴金屬的流入勢必激化本就已經惡劣的情勢,加速局勢的動蕩。


    思索之際,一隊快馬從前而來,負責警戒的禁軍未予攔阻,而為首者的正是周空。


    其匆忙竄入隊伍,循跡找到百裏燕。


    “你怎麽來了!”百裏燕吃驚問。


    “廣信公快不行了,蓉姐五日前趕去了廣信。並讓我與你說一聲,她拿走了冰絨花,請杜淡郎中一起去了廣信。”


    廣信公十日前突然病危,薑蓉得信火速趕迴廣信,去見薑閔最後一麵。得此消息,百裏燕心情複雜。


    “我知道了,你先迴府吧。待辦完了公事,再做安排。”


    “那好。”


    周空轉身打馬離去,蘇方義說道:


    “廣信公這一去,你與薑乾和鹹王的關係恐怕將更為微妙啊,永興侯可要早做準備。”


    “嗯,此事在下心中有數。”


    薑閔今年六十六,以當下的生活物質基礎,相當於現代人的八十歲,能由此長壽極為不易。薑閔一死,鹹王勢必將目標轉向薑乾,百裏燕將被迫在大舅子和鹹王間做出抉擇。


    思索之際,隊伍抵達軒亭館,為安置穆尼使團數百人,陔陵城中能有此接待能力的高檔場所隻有軒亭館與百翠樓,安排在諸侯國館驛區顯然並不合適。


    為此五日前軒亭館正式閉門謝客,清理店鋪增補家具用器,並從古達帕府中調來了廚師和用具,以滿足金雪狄人的風俗習慣。


    當然,軒亭侯父子作為守財奴專業戶,肯定不能每天白白損失巨額營業款,勢必要從使團身上撈些好處。


    抵達軒亭館時,喬廉、喬丞父子二人早已等候在外,就連門麵都已重新上漆。


    “女婿,使團到了吧。”


    “就在兩百步外,館中一應用度都準備妥當吧。”


    “放心吧妹夫。都是從古達帕大人家中現成借來的,得到妹夫消息後,大王讓內府連日趕製了一批用器,應該是夠得。”


    喬丞拍著胸脯說道,百裏燕未見蘭淵公主,遂又問道:


    “怎未見嶽母大人。”


    “她呀,不合適這等大場麵,嗬哈哈……”


    喬廉爽朗笑著,似乎妻管嚴給治好了,實則是蘭淵公主半月前親自去了軒亭城督貨,這才沒露臉,喬廉也隻有在蘭淵公主鞭長莫及的時候展示自己的硬氣。


    少時,穆尼使團抵達軒亭館前,一番介紹寒暄,喬家父子安排穆尼一行數百人入住。對此安排,穆尼仍有顧慮:


    “為什麽你們的房子看著總有一種隨時要塌的感覺,木頭建起的三層樓能住人嗎?”


    “放心吧,軒亭館開了二十多年,每日進出上千人也沒塌,隻要不是蓄意破壞,不會有事的。如果擔心失火,我會從宮中調來水龍隊隨時可以滅火。”


    “你說的話永遠聽著不踏實,古達帕大人你說是嗎。”


    古達帕笑了:


    “嗬嗬,我不知道。”


    “那好吧,明天見你們的王不會再有變動吧。”


    “除非天塌下來,否則雷打不動。況且有蘇先生在,我王也不敢失信於天下,蘇先生你說是嗎。”


    “你們這對冤家,非得將我扯進其中。那好吧,我就做個保,鹹王明日定會麵見閣下,這總行了吧。”


    穆尼至今仍對當年百裏燕詭計心有餘悸,輕易不敢再信百裏燕。


    少時斜陽西下,百裏燕忙於迴宮複命,於是說道:


    “本侯使命已達,暫請閣下與諸位在此歇息,先告辭了。”


    “怎麽快就想走!”穆尼說道,還想問些其他。


    “使命在身,本侯必須向我王複命,請閣下見諒。”


    “那去哪裏可以找你?”


    “直接去永興侯府,不過近日我要出城,得有幾日才能迴來,有任何事可找蘇先生和諾大人商議。”


    詳細交代清楚,百裏燕緩緩退出軒亭館,與高勳前往宮中。


    【注1】擒縱器,鍾表的靈魂,但多數時候都將鍾表的機芯視為鍾表的心髒,其實這是一種謬誤,鍾表的核心其實是擒縱器,至於機芯,機芯的本質是儲蓄機械力,與協調機械運轉,因此可以代替機芯的機械力與結構很多,但如果沒有擒縱器,就不可能有鍾表。


    擒縱器由唐代的天文學家、數學家、工程學家僧人一行(張遂)發明,用於天文計時,後在北宋年間,由數學家、草藥學家蘇頌,利用水利機械代替機芯與齒輪齧合,與擒縱器結合,製成水運儀象台,用於計時。


    因此理論上,鍾表應該由中國發明,隻不過是水利的。


    而且蘇頌發明的水運儀象台還有一個特點,就是與經緯度掛鉤,不同經緯度下,其有自動校準太陽,獲取時區的功能。


    也就是說,水運儀象台擱在開封是開封時間,擱在北京現實北京時間,擱在不同地區,以太陽為參照,可得到當地的時區。


    而這還是一千年前北宋時期的發明,何等之偉大。


    在今天開封博物館,有複原的水運儀象台展出,而且依然保持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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