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設計署,天色已近黃昏,百裏燕馬不停蹄趕去印刷坊,途中恰遇上蘇方義、宗伯泰、趙安陵三人。見百裏燕,蘇方義先道:


    “午時得知侯爺前來,蘇某與幾位本欲恭迎,見侯爺匆忙去了段掌門處,故未打擾。剛才得緊急消息,隻好前來討饒了。”


    “誒,你我乃多年故交摯友,蘇先生此言可就見外了。方才先生說有緊急消息,不知是何急事。”


    話音剛落,宗伯泰接話說道:


    “此人千裏迢迢而來,可是侯爺的故交。”


    “千裏迢迢而來,還是故交?”百裏燕蹙眉凝思,當下的千裏迢迢一兩千裏地根本不足以表達遙遠的概念,至少得是一萬裏以上,而且還得是“故交”,不說多麽熟悉,但至少得見過,想到此處,百裏燕心裏隱有猜測,於是又說:


    “是歧國還是衛國?”


    “都不是。”


    宗伯泰否定道,百裏燕不惑又問:


    “那是?”


    這時蘇方義又說:


    “是咱們的老對手,穆尼·亞爾·奎卡。”


    一言既出,百裏燕大驚失色瞪目如鼓:


    “是他!”


    吃驚下百裏燕轉眼想到,南境停戰以來,滿打滿算不過十一年時間,當年北征的統帥多數已老不堪用甚至歸了西,穆尼此來多半不會是率軍而來。想透這點,百裏燕忙問:


    “穆尼此來應不是率兵而來吧?”


    “總堂剛剛來報,穆尼此來是攜蠻王國書而來,向中原求藥。”


    “求藥?求藥需穆尼親自前來?”百裏燕起疑。


    “據信,蠻地爆發瘟疫,死者數以萬計,金雪狄人所需草藥皆在中原,在北海,此來是來購藥。總堂獲悉消息,將其商隊截停在千嶽山邊境,隻放其隨行人等一百餘人入中原。此時應該已入誌國,最快一月內能到鹹國。”


    “嘶……他來中原采買藥材要就買藥吧,南境也能交易,他非來鹹國做什麽,不是試探虛實,準備再次興兵來犯吧。”


    “不無此種可能。”蘇方義肯定道,繼續又說:“十一年過去,中原賊仍活動猖獗,當年被你我在其本土殺得肝膽俱裂,難說此來不是試探。尤其是你這位永興侯,可一直是他們的心魔,你若不駕鶴西去,怕是蠻人寢食難安。”


    “嗬嗬,蘇先生怎也開起玩笑。他不來也就罷了,來嘛,哼哼,讓他開開眼也好。不過此事不急於一時,等穆尼到了鹹國再觀其動靜。眼下另有要緊一事與諸位商議,想必諸位應該已是聽說金銀短斤缺兩之事了吧。”


    “已是知曉。”趙安陵道,接著又說“侯爺前來,想必此事已驚動了鹹王,傷及了國本。”


    “嗯,趙先生所言不錯。最近幾日初步盤點,進入侯府、國庫與錢坊的金銀少了不止一成份量,若繼續任其發展,到年底,不計金銀通寶新幣,金銀兩樣不僅分文不賺,至少得賠進去十幾萬。”


    三人聞訊都大吃了一驚,蘇方義先道:


    “竟有如此嚴重!”


    “是,這還是初步清點的國庫家底,尚未過半,並未將民間與榷市的金銀計入其中。隻怕是進了年底損失更大。走,先去治所,今晚我等好好議一議。”


    國庫的開銷眼下實行收支平衡和貴金屬存款金製度,既財政收入與支出維持平衡,沒有赤字。


    但如今經濟欣欣向榮,商品產量激增,內需與出口需求巨大,財政收入暴增,每年仍會大量結餘新幣與部分貴金屬。


    大量富裕資金在百裏燕規劃下,盡可能的投入農工商,扶持產業擴張,以及技術研發,教育撥款,興修水利與基礎設施建設。


    即便如此,鹹國商品巨大的出口利潤仍然令年終財政大量結餘。


    有鑒於此,每年財政結餘的新幣與創收貴金屬存入錢坊,則通過錢坊對外投資和放貸。


    如此國庫到年底永遠是空的,而財政富裕的貴金屬和新幣一部分作為股本衝入錢坊,一部分作為存款存入錢坊投資,用時再從錢坊提取現金補入國庫。


    由於鹹國已壟斷多數上遊產品的生產,壟斷中原市場,由此產生大量貨幣順差,大量熱錢堆積在國庫不用存起來是有害的,不僅不能流通產生經濟效益。


    當商品生產與商品消費相對總量不變時,貨幣相對集中地的貨幣會出現溢價交易,既通脹,而貨幣相對稀缺的地區,因缺少貨幣而無力用於交易商品,則出現通縮,因為沒有貨幣供應,便沒有交易。


    當市場因為大量貴金屬貨幣囤積在鹹國不流通,造成國外貴金屬通縮,而國內貴金屬通脹的惡性經濟,鹹國非但不會因為貴金屬增多而收益,相反通脹造成貴金屬在鹹國購買力相對貶值,進而吸引洗錢和熱錢蜂擁而至。


    當主要貴金屬貨幣被用於囤積,而貴金屬的產生受到自然資源的製約,不能無限的隨時的提供貨幣流動,因此囤積的貴金屬不產生經濟效益,相反物質總量相對不便情況下,引發通脹。


    盡管鹹國產能仍處於擴張初期,生產力遠不能滿足市場需求,不存在絕對性的通脹,囤積貴金屬對經濟有利,但囤在國庫不用,畢竟不能產生經濟收益,不如存入國立錢坊,將之用於經濟建設和投資,讓市場自我調節,擴大民間基本生產。


    而永興城控製了上遊工業化生產,通過賣出非管製的下級生產資料設備,讓體製外的資本也能享受高效生產帶來的收益,進而促進就業納稅和資本流動,進而形成巨大的資本和市場效應,推升社會生產效率,使之良性循環。


    然而百裏燕卻忽略了一個事實,至少十五年前的一千多年時間內,貴金屬仍是權貴階層在上層流通的高級貨幣,下層流通仍以銅錢為主。


    盡管貴金屬在民間流通率不高,並非當下貧民階層之間主流的貨幣,但是在國家層麵與貴族層麵,貴金屬卻是權利利益交換,諸侯國間大宗商品交易的主要貨幣憑證。


    究其原因與貴金屬受到勘探、開采製約,無法人為增發貨幣導致價值波動,因此物以稀為貴。


    同時當下諸侯林立,各國之間的貨幣兌換混亂,沒有統一的市場貨幣標準,導致各國間的銅幣兌換仍然需要直接使用貴金屬作為標準轉換,由此又導致貴金屬成為硬通貨。


    而諸侯與諸侯間政府層麵的大宗交易,多數都是巨額交易,額度一大,銅錢的巨大波動就容易造成貨幣損失。而貴金屬則不存在這個問題。


    想當年蘇聯解體,盧布崩潰,印度就用貶值盧布還清了蘇聯上千億的外債,但實際的購買力,僅相當於八十年代的數億美元,何等之無恥。


    由於貴金屬在貴族階層與諸侯階層的種種好處,致使短短十五年內,鹹國受惠於農業、工業技術進步,商品經濟的發展,貴金屬貨幣正在向鹹國中下層社會群體輻射。


    進而讓普通民眾,有了接觸貴金屬流通的機會,於是不可避免帶來貴金屬不隻在小範圍內交易,而是向全社會蔓延。


    此時官府的稅收,也不僅僅是銅錢和早年的少量金銀,而是新幣與成倍增長的金銀貴金屬。


    由於精密計量器具的稀缺,必然導致基層官僚機構多數情況下無法測定貴金屬的重量,而是默認以數額定足額,收入貴金屬,而不是計重。


    當貴金屬通過廣泛市場迴流國庫時,巨額的累計誤差最後損害的將是國庫。


    而國庫每年獲得的順差貴金屬則存入錢坊,因而錢坊的虧損更大。


    這一次的短斤缺兩,很大程度上是利用了鹹國商品經濟高度發達,基層檢測能力不足,而貴金屬集中的特點,發動的一次洗錢掠奪戰爭。


    並通過市場經濟流轉,間接攻擊誌國、晉國、長孫等市場大國,百裏燕甚至能預感到戰爭的硝煙,隱隱籠罩在觸不可及的經濟市場,第一刀就捅在了鹹國的動脈,經濟失血引發的動蕩很快將席卷中原。


    治所內諸人侃侃而談議論紛紛,百裏燕一籌莫展無計可施,問蘇方義是否知道始作俑者,蘇方義卻諱莫如深避而不提。然無聲勝有聲,在座的都是天下絕頂聰明之人,焉能不知其中端倪,礙於梁國的政治地位,不說要比說的的好。


    見百裏燕愁眉不展,宗伯泰這時說道:


    “侯爺,我倒是有一法可用,隻是牽一發動全身,未必能行得通。”


    “隻要能破此難局,先生隻管講來。”


    百裏燕壓了壓手,示意眾人肅靜。少時宗伯泰繼續說道:


    “侯爺可知木料取用之法?”


    百裏燕搖頭,忙問道:


    “先生這是何意。”


    話音未落,一旁段頌之說道:


    “取木之法舍大取小頭,如此料可足用。倘若舍小取大,則料必有缺。故而曆取用木料是算小頭,而不算大頭,如此生意有信,商貨無欺。”


    “原來如此……”百裏燕若有所思,此前一直從未在意過此事。而且情況也有出入。


    他記得上一世買房裝修采購木料,都是隻算大頭不算小頭。


    由於木材固有的剛性不足,導致加工時尺寸精度不高,兩端存在公差誤差。但木材廠出貨時,為避免自己的損失,因此廠家以大頭計算體積。到了經銷商手中,同樣如此計算體積。


    但木料用於加工時,卻隻能以最小尺寸計算,若安最大尺寸計算,小頭無法滿足要求隻能丟棄。


    因此采購者以木料小頭計算體積,而銷售者以大頭計算價格,中間存有水頭,最後銷售者是獲益者,而采購者受到了損失。


    如果以小頭計價,銷售者為了不虧本,就隻能抬高價格,但市場總有奸商,隻要一人帶頭,必成跟風,久而久之形成市場潛規則。


    當下民風較為淳樸,職業操守較強,木料作為緊俏資源,其砍伐加工和成形都不容易,因而價值也高得多。


    精貴的東西必然促使市場更為謹慎購買,從而讓銷售者、生產者也更為注重信譽,如此形成良好的生意環境。


    但百裏燕仍不明白木料和貴金屬有何關係,遂是又問:


    “宗伯先生,取木法與金銀有何幹係。”


    “說是沒有幹係,也有幹係。侯爺可曾想過金銀留足舍缺?”


    “留足舍缺?嘶……”百裏燕似有所悟,卻仍不得其意:“先生能否明言。”


    “眼下金銀十之五六皆有缺額,日後恐隻會越甚。故而若是默許以短斤缺兩金銀繼續流通,而將足額金銀收入庫中重鑄為短斤缺兩金銀,而商貨售價則以短斤缺兩金銀重新定價出貨,如此不僅可免短斤缺兩之害,還能倒賺金銀。”


    “我明白了,宗伯先生是想以短斤缺兩的金銀為準,日後就以此重量計價,商品同時相應調價銷售,而那些足額的金銀則重新製成與短斤缺兩金銀相等重量,如此多出的金銀則可作為錢幣繼續流通,非但不會流失還會增加。”


    “正是,眼下各國所用金銀多數以梁國足額為定額,原本倒也相安無事,然而如今所用至金銀十之五六甚至更多短斤缺兩,短時內各國迴收全部金銀重鑄足額金銀既不現實,而由此產生的損失也非諸侯國所能承受。故而隻有削減足額提高售價,以平抑短斤缺兩。”


    “此法是好,可要說服諸侯國卻不容易呀!尤以梁國為甚,其握有標準器,若要重新定製,牽扯甚廣。且即便以短斤缺兩金銀為準,日後再發,還是得少,如何能遏製此等卑劣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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