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燕(既魏賢)撚了撚下顎的烏黑短須,打量著趙安陵那副自命不凡的德性。


    “趙家主方才說,舍弟早逝是嗎?”


    “正是,舍弟趙渠早年抱病,杜家久治十年,終究沒把舍弟留下。”


    “哦,那這個杜家,是你趙家六姓中行醫治病一脈?”


    “是,杜家原為宮中醫官,國破時隨先祖逃往鹹國避禍,幾百年來,六家一直互為姻親,所以趙家六姓全族都由杜家診治疾病。”


    “原來如此,那關龍、夏侯、李、周四家又是何淵源?”


    “周家先祖是原是律國豪族,現在以釀酒為業。李家祖上是鹹國封君旁係,八十年前家道中敗之後觸犯了律法,被鹹王削封遷來此地,至於夏侯和關龍家……”


    “在下祖先是業國人。”關龍翔接過話說道:“夏侯氏是業國宏文館館主,與我家世代交好,衛國一百二十年前吞滅業國後,兩家逃亡於此。”


    趙家六姓的來源主要是沒落權貴,至少有一兩百年曆史,百裏燕赫然發現,他轉來轉去轉了這麽多年,始終沒跳出權貴的圈子。無論是既有的貴族團體,還是末落貴族,其家族繼承的傳統性,要比平民百姓更為豐富和悠久。


    即便是沒落貴族,其家教、家學和一整套完整的教育體製,並沒有隨著家族的沒落而徹底消失。而在當下,隻要人還活著,即便財產被剝奪,地位被剝奪,人的教育是無法被被剝奪的。


    在農業生產不高的當下,不是誰的家裏都有藏書,都有言傳身教的家族傳統,都能接受教育,百分之九十八的人都是文盲。教育資源的匱乏,製約了階層間的流動,固化了社會頂層與下層的紐帶關係,下層要想向上層流動,沒有巨大的努力和機緣,幾乎是一件遙不可及的事。


    貴族之所以是貴族,不是貴族的血統有多麽純正,有多少幹淨,是他們所能獲得資源是平民所無法企及的,最為顯著的差距就是教育。他們懂得教育,懂得如何利用知識獲取權利。


    在文盲遍布的天下,君主要治理天下,靠的不可能是目不識丁的農民,是識字的權貴,因為隻有權貴勳戚,才能獲得足夠的資源培養世族子弟。普通人更多的想要出人頭地,要麽是在戰場上殺人頭,要麽是勒緊褲腰帶念私塾。


    趙家六姓是典型的沒落貴族抱團式家族聯盟,寄希望於集各家之餘輝,重新光宗耀祖。就像公良氏,砥礪奮進蟄伏百年,一朝德道世代榮華,此時的趙家六姓又何嚐不是把賭注壓在了他百裏燕的身上。


    須知道,鹹國永興河以西所有的權貴和官吏,在叛軍掃蕩之下蕩然無存,就趙家六姓眼下的家族潛力而言,一旦東山再起,趙家在西郡三城的影響力將與日俱增。


    聽完關龍翔一番敘述,百裏燕聲色不動,絲毫沒有提防的意思。之後話鋒一轉,繼續就“下毒”一事詳細商定了細節,並在趙安陵計劃的基礎上稍作了改動。


    亂民中毒拉肚子畢竟不是什麽舒服事情,拉兩天起到懲罰和削弱目的適可而止就行了,有的時候婊子要做,牌坊也要豎起來。


    天黑後不久,布置於城西的兩千多民軍有序撤出,暗中不時散布黑巾軍兵臨城下的消息。果不其然,城西當天夜裏,暴發自進城以來最大規模叛亂,數千人幾乎是商量好一樣,不約而同走上街頭燒殺搶掠。


    索性經過三日整肅,農民手中用於收割水稻的戈鐮被收繳殆盡,作亂的亂民多半沒有像樣的武裝,得益於疏散工作及時,聚集起來的亂民也是放火搶劫居多,殺傷甚少,而且趙安陵此人的確是有兩把刷子。


    在趙家組織動員下,鹹國人都集中到了城東,民軍和各家男丁都集中守在街道隘口,亂民衝不過來,隻能向其他方向擴散,一番燒殺搶掠之後,倒黴受災的多半是徐國、誌國、長孫,甚至是孫國自己人。


    百裏燕調驍騎營三百人,民軍兩千,守住南營和軍倉府庫,看住戰俘。調先鋒營健士餘部千人與五千民軍,牢牢守住四門,全城其餘地塊就放開了讓亂民折騰。


    折騰至後半夜,亂民終於攻破城西糧倉,並開始分糧,到第二天一早,如同繃不住的暴雨,酒足飯飽後的亂民成片倒絕,臉上的痛苦之色無以複加。


    拉稀腹瀉者數以千計,中午時間男女老少中毒者達到五六萬,無不是作亂暴民的家眷妻小,親朋同鄉,有一個算一個好幾萬人之多,滾的滿街都是腹瀉拉稀者,空氣當中一時間彌漫著各種味道。


    而與此同時,添城暴亂之夜,蘇洪、陸肇二人順利摸入夏渠,正如百裏燕所料,夏渠八千守軍,超過一多半混跡於妓營之中醉生夢死,鹹軍殺進城時,叛軍繳械投降者十之七八,抵抗者寥寥無幾。


    同樣是當天夜裏,叛將黃濮、關瀆二人率兩萬人急行軍,距添城二十裏時露營,遠遠便發現添城內火光衝天。


    “黃濮將軍,鹹軍莫非是是剛進城不成?”關瀆猜測說道。


    “這不可能,斥候早就來報,鹹軍早已入城,而且添城太守遲遲沒有迴應,定是早被鹹軍所殺。這火定是城中變亂所致。明日一早,我等即刻前去圍城,斷不能讓鹹軍有喘息之機。”


    “你我是否分兵去衛津、夏渠把手,萬一鹹軍占了兩地,咱們迴去恐怕難以向天王交代呀。”


    “鹹軍隻有數千人,哪裏能占三座城池。更何況夏渠有八千多人,鹹軍怎能占了添城,再占夏渠,如此豈不被我軍輕易擊破。”


    黃濮分析道,關瀆卻不無擔憂說道:


    “鹹軍連續七日日行百餘裏,奪下添城,按常理難有餘力再去奪城,但鹹軍素來離經叛道不幹尋常之事,況且說,向夏渠派出的斥候至今歸為,這恐怕不是好兆頭。


    我看咱們還是先去夏渠,夏渠好歹有八千人,我等合兵一處,再分兵去守衛津,也好過在這裏圍困添城。更何況我等糧草無多,若是被鹹軍拖在城下,萬一從背後殺出一支人馬,我軍彈盡糧絕之下,豈能再戰。”


    “天王所令乃是讓你我追擊這股鹹軍,若是去夏渠,日後降罪下來,你我如何吃罪的起。聽我的,明日一早去圍添城。”


    “也罷也罷,就去圍添城吧。”


    關瀆與黃濮雖同是萬夫長,但黃濮是孫國人,天王雷霆的嫡係,關瀆是徐國奴隸軍,地位雖然僅次於黑巾軍孫國嫡係,但隻要孫國萬夫長同行,奴隸軍永遠隻能擔任副將。


    黃濮、關瀆二人修整之際,宋平率六千騎兵正咬在他二人西北三十五裏處養精蓄銳,就等著他二人明日前去圍攻添城。


    “吳登將軍,我軍後方如何?”宋平圍著篝火吃著兔肉,問道剛剛斷後迴來的吳登。


    “幹掉了叛軍四波信使,估摸著不會再有了。”


    “還是得小心,萬一前麵這兩萬人溜了,後果不堪設想。”


    “宋將軍所言極是,我已讓弟兄們原路往後走了三十裏,想必就是有叛軍漏網之魚,明日也來不及告知圍城的叛軍。”


    “嗯,看來魏將軍操練之法確實頗為神妙,你追隨魏將軍才三月吧。”


    “是,當時我也跟著造反了,若非將軍手下留情,在下也早完了。”


    宋平給吳登遞過半隻烤兔,又問道:


    “那你可知道魏將軍在歧國可還有什麽人?比方說兄弟姐妹,叔叔舅舅,總不能一個也沒有吧。”


    “呦,這我倒是真不清楚,隻聽說將軍當年隨家族去晉國營生,不巧被晉國抓了丁,後來被趙帥抓去充軍,其他的在下還真不知道。”


    “哦……”宋平別有意味的歎了一聲,暗中繼續用他懷疑的目光左右打量著吳登:“吃完後抓緊歇息,明日把馬都喂飽了,過幾日可要大幹一場。”


    “那是,咱魏將軍可是料事如神,我吳登算是最佩服魏將軍。”


    宋平聽了怪別扭:


    “咱魏將軍?我說吳登,你比魏賢年長十歲不止吧,這魏賢年紀輕輕的連娃娃都不會生,你咋佩服他呀。”


    “能打勝仗我吳登就佩服,隻恨沒早投將軍麾下。”


    “哦……”


    宋平這次徹底無話可說,就覺得吳登這人真是老實到家了。


    第二天一早,叛將黃濮、關瀆率軍直逼添城,宋平、吳登率騎兵走了二十裏後,就地牧馬,也不急著從背後捅黃濮、關瀆二將。


    黃濮、關瀆二人急行軍至添城之際,添城亂民折騰一宿正逢拉稀腹瀉倒絕大片。不過要說缺德,趙安陵這小子當真夠壞的,黑巾軍剛抵城下,這位帶著趙家子弟滿大街盡找拉稀腹瀉倒地大片的地方喊話。


    “黑巾軍神兵天將下凡圍城,爾等眾神子民快快起來,隨我決死一戰!”


    這個時候人都拉癱在地,他還幸災樂禍的滿世界宣揚。


    不過這辦法還挺奏效,遠比百裏燕的宣傳工作見效快。這些個被叛軍洗腦中毒很深的亂民,個個都是自以為君父的神民百病不侵,這下吃到苦頭,終於該知道死字怎麽寫,原來生病還得靠吃藥才能治好。


    當然,極個別的死硬份子,多半還認為是中了鹹軍的詛咒或者巫術什麽的。總之,任何事情都不可能盡善盡美,做的再到位,總有那麽一撮人,永遠不能讓他們迴心轉意走上康莊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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