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信劄,來到薑乾帳中,遠遠傳來薑乾的笑聲,像是得了什麽喜訊。見是百裏燕入帳,薑乾立時收斂起神色,轉身又坐迴案前:


    “魏先峰,腿傷好些了嗎。”


    百裏燕(既魏賢)行了一禮道:


    “謝少主存眷,末將的傷好多了。”


    “那便好,魏先峰可是我軍一員猛將啊。”


    薑乾自顧自的說著,眼神卻始終沒有正視過百裏燕。


    攻破瑞田以來,廣信軍大小十餘戰,薑乾身先士卒兩次擊退登城叛軍,於是有了“廣信之虎”的勇名,在百裏燕麵前漸漸也有了底氣。


    行事再也不像半年之前,當麵還有些謙讓,如今的薑乾腰杆硬了,很多事情既不找他問話,也不提前通氣,都是決定之後再行通知。


    當然,薑乾是少主,這本無可厚非,縱然有微詞也不能擱在臉上。


    百裏燕上前兩步來到進前,便發現桌上堆著三件蒼青色的鎖子甲,但不可能是他給薑乾的鎖子甲,就製作工藝而言,還不及荒村的水準,甚至連材質也僅僅是普通的鐵料,無法與鋼媲美,一定是薑閔令人加以仿製後運往前線的。


    薑乾此時瞥了眼百裏燕神色,心裏得意正緊,他道:


    “魏先峰,這鐵布衫如何。”


    百裏燕拿起一件掂了掂份量,足有三十斤,質地還不如荒村的鎖子甲精細,而且帶有下擺,增強了小腿以上的防禦,就覆蓋麵積而言,膝蓋、大腿都罩在了鎖子甲內,大大提高了防禦力。


    絕對是廣信公府的仿製品,但就質地而言,鐵料僅是普通的精鐵,防禦力是遠不及鋼的。不過就眼下而言,對普通的鐵劍和青銅劍有極好的防禦力,倒也夠用了。


    “不想公府工匠技藝如此精湛,數月便已仿製出鎖子甲,末將佩服。”


    百裏燕恭維說道,薑乾倒是毫不掩飾心中的得意,翹著嘴角說道:


    “此甲可將腹下悉數罩在其內,可比魏先峰的半身鐵布衫強得多,若是早有此甲,魏先峰腿上興許便不會被傷。此番從廣信共計運來了一千兩百餘件,瑞田寨廣信軍分得六百件,本公子現再調撥一百件予魏先峰,另再補充四百新卒,魏先峰意下如何。”


    “多謝少主,末將感激不盡。”


    一千兩百件的數量讓百裏燕有些意外,蕭兒的信中曾提到,荒村從五月間至今也就生產了近六百件鋼製鎖子甲,廣信公府即便得到了樣品,組織生產到定型也得一個月。


    三個月能生產一千兩百件,很可能還不是全部產量,廣信公府應該還有儲備,照此算來,廣信軍一個月的就能生產五六百件,至少需要一千六至一千九百人的熟練工才能完成,一年生產六七千件問題不大,即便如此,裝備所有戰卒也不現實,成本會非常高。


    廣信生產的鎖子甲毛重就重達三十斤,取消了荒村半身鎖子甲的皮革結構,是全身披甲,份量太重,隻有力士能夠長期穿戴,時間一長容易的肩周病,影響戰力,遠不如半身鎖子甲的合理。


    人困馬乏饑腸轆轆之下,三十斤的重甲會變成負擔,嚴重影響戰卒的自保和逃命。


    薑乾自覺得意,卻哪裏知道荒村鎖子甲的合理性是兼顧了實用和取舍的最終產品,披甲率雖不如廣信生產的鎖子甲,但自由度、防禦力更高。


    人的要害髒器都集中於上半身,下半身即便致殘,活命才是戰場的生存法則,存心想要你命,就是包成鐵塊也沒用。一味的增加份量,令戰卒喪失了機動和自由度,反而更加危險。


    當然,不可否認廣信軍的鎖子甲防禦麵積確實很大,就眼下而言有其合理性。


    但大量普及之後,不排除敵人會改變戰術,使用銅棍、錘子等鈍器,屆時三十斤的份量,加上兵器,想要再配一麵盾牌,將會十分吃力。


    待他思索之際,薑乾又說:


    “魏先峰、胡陌將軍,今早得到趙帥調令,命廣信全軍移防冠湯渠,與大都督姚盛合兵一處。魏先峰與姚盛將軍熟稔,不知魏先峰對我軍移防冠湯渠有何建議?”


    “迴少主,姚盛將軍身經百戰,與我軍協防冠湯渠,當萬無一失。冠湯渠坡陡地高易守難攻,北海郡客軍過去四月堅如磐石損失極少,也是占了地利之便,對我軍百利而無一害。”


    “哦,胡陌將軍如何看此事?”


    “啟稟少主,自七月來,永興河防線瑞田為要害,進可攻退可守,攻守兩便,而我軍占有城塞土堡十數座,將黑巾軍主力牢牢拖在瑞田以北動彈不得,傷亡雖然慘重,但不可否認的事實是瑞田寨據功最多,趙帥此時將我等調走,分明是有人暗中挑唆,意在打壓我軍。”


    胡陌說道,薑乾目帶疑色看向百裏燕:


    “魏先峰與趙將軍熟稔,此次換防是趙將軍意思,還是內朝意思?”


    薑乾多此一問,百裏燕立時有些詫異,難道是羅鬆亭懷疑此次換防,是趙遜故意安排廣信軍調離瑞田防區,以打壓廣信軍的聲望?


    那胡陌此前故意提起北海郡客軍險丟冠湯渠,就是擺了自己一道,刻意麻痹自己,好讓薑乾突然襲擊。


    遲疑片刻,百裏燕掩飾去異色說道:


    “少主,胡陌將軍所言有理,但北海郡客軍大都督畢竟是鼎煬侯之子張佑,過去數月寸功未立,不免讓某些內朝權臣不快,調防應是內朝施壓袒護之舉,並無可厚非。況且大軍糧草都握在太尉鼎煬侯、大司馬薑嚴手中,要是有所不從,趙帥那裏恐怕也難辦。”


    “嗬嗬……”薑乾笑的意味深長,然後繼續又說:“看來還是魏先峰了解趙帥啊。”


    薑乾雖然臉上一團和氣,但話帶有弦外之音,似乎此次換防的內幕並不那麽簡單。


    但要說趙遜現在就開始提防廣信軍,那也沒道理,和薑閔現在翻臉,趙遜在政治上並不有利。但薑乾今日的口氣,顯然是猜忌上了趙遜,甚至是羅鬆亭直接授意薑乾先試探他,知不知道內情。


    移防在要求三日之內完成,百裏燕先去了先鋒營視察新補充的新兵。


    鹹國能夠投入戰爭的人力資源已經見底,各軍能夠補充的兵員六成以上是傷愈後的傷兵,新征青年並不多,鹹軍雖有三十多萬之眾,但所需的民夫就達到四十多萬和數萬匹驢子和馱馬。


    鹹軍索性是本土作戰,距離啟隆、介康軍倉路途較近,四十萬民夫尚可保障大軍的支用消耗。


    如果是出國作戰,十萬大軍至少需要三十至四十萬民夫轉運物資,每十萬人每增加一千裏地,民夫驢馬的數量就要增加十萬,才能保證軍隊支用,否則糧草耽擱在路上的時間,就足以被民夫吃光。


    不過還有一個特殊現象經過數月作戰消耗,百裏燕隱有察覺,那就是隱戶,按說鹹國的兵員應該已經見底,但是權貴與地方豪強的兵員卻怎麽擠都有,所以鹹國到底有多少隱匿不在戶籍的人口根本不清楚,甚至廣信也有。


    不計各地權貴隱藏和瞞報的戶口,鹹國目前官方統計口徑的名義人口勉強過六百萬,鹹西、丘南兩郡失守,人口少了一百五十萬至兩百萬,僅靠四百五十萬人,半壁江山,保障三十多萬軍隊,四十萬民夫的開銷,已經到了鹹國國力所能承受的極限。


    因此能像廣信軍這樣全數補充損失員額的軍隊並不多,北海郡客軍算是一路。


    所以隱戶問題一定存在,而且還不輕,否則現在的後勤和兵員的吃喝拉撒和消耗,將無法保障,哪怕是吃倉庫,也早出了問題,拖不到現在。


    大軍於下午出發,抵達烏坪與薑閔、羅鬆亭、王九匯合,兩萬人馬旋即離開烏坪駐地北上冠湯渠。


    羅鬆亭騎馬從後追上先鋒營,找到百裏燕邊走邊道:


    “魏先峰可曾聽說內朝有變?”


    “羅前輩消息真是靈通啊,莫非今早少主問話,是羅先生的安排。”


    羅鬆亭淡然一笑,既不否認也沒有點頭:


    “少主怎是我等所能驅使,想必是少主有所想吧。”


    “是嘛,不知羅先生所指究竟何事,莫不是也認為此番調防是趙帥有意為之?”


    “嗬嗬,隻是些傳言罷了。”


    羅鬆亭暗指內朝有變,百裏燕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沐陽倉醜聞。


    沐陽倉有半數的物資是權貴勳戚的私產,以軍隊和官府的名義窩藏在距離陔陵較遠的沐陽倉。而這背後不得不讓人懷疑有相國公孫嶽、大司馬薑嚴在背後操弄。


    大司馬總督軍隊後勤,太尉掌兵權,軍倉隸屬後勤,歸大司馬總管,因此大司農莫安無權清查軍倉內部情況,隻有每年向軍倉轉移軍糧和被服物資的份。


    這意味著軍倉的情況隻有鹹王、太尉、大司馬、相國四人及其班子知道,其他人一概不知。


    現在出了這麽大的醜聞,不得不令人懷疑到過去十二年《農桑令》、《推商稅》兩項新政的動機。


    沐陽倉賬麵的糧草有兩百萬石,實際有四百萬石,根據事後得到的消息,除了損毀的糧草外,四百萬石糧草僅僅是沐陽倉的八成。這意味著還有一百萬石糧草毀於大火,而實際上有三百萬石糧草來源不明。


    除此之外,大量布匹、絲綢堆積如山,軍倉囤積這麽多本該國庫和內府儲備的物資幹什麽。唯一的解釋隻有某些人打著推行新政的名義,為自己斂財,利用手中的職權窩藏暴利。


    現在細想起來,《農桑令》、《推商稅》種種深層次的弊端,哪裏是沒有預見到危害,根本是有意將權貴階層排除在新政之外,以製造特權保護傘,為權貴勳戚合法謀取暴利鳴鑼開道。


    要說鹹王是一夥兒的,顯然說不過去,推新政出發點是好的,整個鹹國都是鹹王一人的財產,他沒有道理敗壞自己的老底,還有什麽必要私藏財產。


    現在來看,沐陽倉的醜聞讓鹹王如夢初醒,內朝的改革勢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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