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國現行的稅率在列國中較高的,稅目也是五花八門,連家裏有把菜刀,一根魚竿,一張漁網都要收稅,甚至還有“廁肥”稅。就是茅廁裏拉下的屎,也得上稅,就因為大糞可以肥田,提高畝產,因此也就有了上稅的動機。


    這次推行的《推商稅》最厲害的是存盈稅,除此之外還增加了“過手稅”和“轉運稅”,通俗的說,類似於增值稅和公路養護費。


    所有貨物從原產地販賣至目的地,中間的流轉過程中都有幾道販子,這些販子隻要過他們的手,並且他們有盈利,就得逐層收稅,這還不算,貨物的最終銷售的淨利潤,得征收超額過手稅。


    轉運稅就簡單了,你的貨運輸了多少陸路、水陸,都要受轉運稅,相當於公路養護費。


    這樣一來,商人的最終利潤會被增加的稅目稀釋,再加上存盈稅兜底撈,朝廷得以通過吸商人的血,充實國庫。但所有增加的成本,最後都會反應到銷售終端的物價上,商人少賺了,完全可以通過提高價錢,從老百姓身上賺迴來,並造成通貨膨脹。


    《推商稅》最終將把物價推上天,同時公孫嶽沒有出台價格管控機製,這是《推商稅》的最大硬傷。增稅必然導致價格上漲,這是正常經濟現象,隻要商人還有利潤可圖,就應該限製漲價。


    但公孫嶽在《推商稅》中隻字未提價格管控政策,這意味著不是內閣對新法後果的估計不足,便是鹹王為通過變法,默許了公孫嶽與權貴達成妥協。允許王公貴胄在此次漲價風暴之前,開始囤貨,坐等價格暴漲。


    亦或者,公孫嶽目的就是大量查抄商賈,沒收資產,坐等價格上漲,然後出手換取大量國庫所需的物資和貴重金屬。


    由此來看《推商稅》的背後充滿了複雜的利益交換,但百裏燕仍不明白,公孫嶽究竟為何要如此激進的推進變法,如此明顯的經濟弊端,他就不知道?大司農莫安正就沒上奏?


    而當市場通脹達到頂峰,消費力遠不能適應市場價格之際,消費開始萎縮,經濟進入下行通道,出現通貨緊縮,甚至蕭條。


    一脹一縮之間,國家把老百姓和富裕階層的錢,統統卷進自己的口袋,結果隻能是統治階層通吃所有階層。當然,時下是君主製,王天下,甚至連完全的封建製度都算不上。


    喝著酒,百裏燕吃了口牛肉,又往嘴裏塞了兩顆吊豆說道:


    “高兄,眼下木已成舟,你我也無力左右朝局,依在下之見,此事不宜糾纏過甚,否則恐招致非議。”


    “魏賢弟是擔心議賢館的那些酸腐之人?就他們也知天下大事,不過一群逞口舌之快,毫無建樹的小人爾。”高勳不以為然。


    時下的製度下言論空前自由,人人皆可議政論政,諸子百家方興未艾,變法的浪潮空前高漲。


    “議賢館”便是鹹國國都陔陵城內一處說政議政的館場,坐落於城東鬧市區的三層高樓。議賢館的客棧的二樓、三樓是客房,為所謂的文人墨客提供基本的免費食宿,而費用則由鹹國自掏腰包。


    一樓的中央是一個巨大的內殿,周圍可容五百人跪坐,內殿中央由各派的當紅說政派暢談國政,甚至可以各方辯論,圍坐的其他人也可以暢所欲言評點一二,甚至不乏唇槍舌戰的精彩激辯。


    議賢館百裏燕也曾去過幾次,在他看來,絕大多數都是酸腐的文人吃飽了撐著,躲在議賢館混吃等死,與其說是議賢館,不如說是養閑官。


    想當初相國公孫嶽也是在議賢館辯論勝出發的家,後被現在的鹹王收入太子府中,一上台便委以丞相重任。


    百裏燕擔心,高勳作為趙遜門客,他也經常去議賢館論政,以他現在的思想,不免遭到支持新法者的攻擊。


    “高兄,話也不能這麽說,你可知‘人言可畏’這四個字?”


    “人言可畏?”


    高勳頓顯迷茫,百裏燕不清楚是自己表達有誤,還是這個成語的內涵還不存在於時下,隻見高勳緊鎖眉頭苦想許久。


    “高某不才,還請賢弟指教。”


    “指教二字愧不敢當,在下也是略知一二。”


    “賢弟請說。”高勳放下筷子,聽得認真。


    “高兄可知《推商稅》最為擁戴者何人。”


    “商賈、百姓皆無利可圖,為大王與權貴獲利,擁戴者自是王公貴胄一幹人等。”


    “不然。”百裏燕道,喝了口酒繼續說:“商人斂財天經地義,世上也沒人願意幹虧本的買賣。而百姓隻能聽天由命,無論價格貴賤,百姓隻能購買商人財貨,別無選擇。


    前番《農桑令》一舉推高糧價,以至民怨沸騰,不法商販借此囤積居奇抬高糧價,斂取不義之財,由此令百姓深惡痛絕。


    如今民憤方平,家財萬貫者無不是囤積居奇賺得盆滿缽滿,而百姓家徒四壁食不果腹,倘若此時再向富商課以重稅,百姓定然群起而攻之,但凡商賈富人有錢者,百姓皆敢於揭發私藏財貨者,以泄私憤。


    若是你我妄議《推商稅》弊端,市井之言定然以為你我在替奸商搖旗呐喊鳴鑼開道。屆時眾人公議,你我何以應對。”


    “但《推商稅》對百姓毫無益處可言,百姓何以擁戴新法。”高勳似乎仍然不解。


    “高兄,天下百姓目不識丁者十之八九,明事理者十不足一,焉能各個與高兄這般深謀遠慮料事在後。”


    “賢弟是說,百姓之所以擁戴新政,實是為泄一己之私憤,而忘乎所以。”


    “正是如此。”


    是人,都有紅眼病,當有別人腰纏萬貫吃飽喝足,穿金戴銀妻妾成群之際,你家徒四壁打著光棍,吃了上頓沒有下頓,你心理平衡嗎,肯定不平衡,論誰心理都不平衡。


    公孫嶽推出《推商稅》,便是給了心理不平衡的普羅大眾一次泄憤的機會。但凡是商人,就沒一個不偷稅漏稅轉移財產的,被舉報者多數都是實證。


    全天下富裕階層畢竟是少數,《推商稅》就等於把富裕階層推到了窮人階層的對立麵,鼓勵窮人檢舉揭發私藏轉移錢款的富裕階層。即便你如實申報財產,但隻要查,永遠都能查出莫須有的名目。


    當民憤處於亢奮的高點,價格變化沒有引發實質生活窘迫時,老百姓自然擁戴新政,倘若高勳堂而皇之的指責公孫嶽的《推商稅》,結果隻能是被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甚至被暴民衝入家中毆打致死。


    尤其是高勳時常去議賢館論政,以他的性格,還不把《推商稅》說的一無是處。


    如此一來,無異於開罪擁戴新政的酸腐窮文人,而文人多數都是窮困潦倒卻又能識幾個字。時下真正懂經濟的文人,怕是一萬個人裏都沒有一個,跟他們談經濟,如同對牛彈琴。


    百裏燕說話之際,酒肆之內突然鼓噪起來,不知什麽時候,來了幾個窮讀書人,身著各色粗布直裾,點了幾壺苦酒,半斤白切豬肉,圍坐在酒肆中央說起話來,人還挺多,有七八人。


    “諸位,都聽說了吧,議賢館申時開說,相國大人的得意門生恭首謙將主持說政,論辯《推商稅》。”


    “是嘛,這次可真是大快人心,那些個奸商不義之徒,壓榨我等百姓是何等殘酷,也該輪到他們吃點苦頭。”


    “對,前番奸商作祟民不聊生,奉陽君作亂便是這等不義之徒為了一己之私,禍害我們鹹國。若非這等敗類,鹹國豈能向晉國稱為下邦之國。”


    “正是如此,奸商當道法令不明,依在下看,相國新推《推商稅》正逢其時。”


    說話者多半都在談論《推商稅》,無一例外都是新政的擁戴者,矛頭也指向了富裕階層。


    正值百裏燕細聽之際,高勳幾杯酒下肚,聽聞丞相得意門生恭首謙要在議賢館論道,他打了個酒嗝壯起膽子:


    “魏賢弟,恭首謙申時要在議賢館論道,你我前去一探究竟,看看他如何自圓其說。”


    “高兄,恭首謙此人極善辭令,高兄貿然前去與之激辯,萬一落得個下風,豈不被人恥笑。”


    “誒,大丈夫頂天立地,敗於下風何足道哉。走,你我速去,晚了便隻能站著了,走吧。”


    高勳催促著,全然不打算把自己的名聲放在心上。百裏燕雖然擔心,但也打算一探究竟。


    公孫嶽能讓恭首謙出麵開講論道,多半是在為即將實施的《推商稅》做輿論準備。


    封建社會的天下輿論主導權,一半掌握在君王和國家決策機構,另一半則在天下文人知識分子的口中,老百姓隻是輿論哄騙下的良民。為了新法的名正言順,就需要輿論的鼓噪和引導。


    而恭首謙此人是公孫嶽的得意門生,今年不過二十二歲,確是巧舌如簧極善詭辯。


    百裏燕三年前剛到陔陵,曾在議賢館聽過其對誌國推行新曆法的縱論,恭首謙當時抨擊誌國推行的曆法是危害世間的歪理邪說,公開指責誌國狼子野心,想取梁朝而代之而號令諸侯。


    其最核心的論據是自古以來,曆法都由中央王朝製定,從無任何諸侯王製定曆法一說,誌國擅自推行新曆法,意在謀權篡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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