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府之際,管事朱夏已經等在二進院,隨他來到中庭後堂,趙遜正與丁肅說話,百裏燕(既魏賢)上前行了一禮:


    “魏賢見過趙將軍。”


    “魏先生免禮,請坐。”


    “謝將軍。”


    當下的“坐”都是跪坐,尚未出現垂足而坐。大都在地上墊一塊布墊、蒲團或是座塌,雙膝盤坐或是跪坐。


    見百裏燕入室,丁肅喜笑顏開起身迎麵走來:


    “魏先生,近來可好。”


    “托丁財東的福,一切都好。”


    “嗬哈哈……上次魏先生交托的藥材,在下已經運到,明日你可差人去我府上運走。”


    丁肅一席藍色綢緞袍,腰帶間係著一塊碩大玉佩,說起話來活像土豹子開奔馳,滿嘴大黃牙,渾身上下是比當年胖了兩圈,說話都帶著喘勁,就差鑽戒勞力士。


    去年讓他幫自己弄幾批藥,本以為三個月就能到貨,不曾想竟然拖到今年。但明麵的客套還是要的:


    “有勞丁財東了。”


    “哈哈哈,哪裏哪裏,若無魏先生當初指點,焉能有在下今日,過來一起坐吧。”


    丁肅這話說的卻也是實話,當初他若不冒死送信,隻怕是他這條老命早就交代在了尹秧城。


    說話間,趙遜示意朱夏上了兩份肉餅,隨後便並關上了門。趙遜徑自說開:


    “魏先生,此番請你過府,是為太子妃西寰一事。不知魏先生可曾聽說,西寰推薦方伯出任國政監司政使一職。”


    “已有耳聞,不知大王、相國何意,趙將軍可有內參消息。”


    “大王與相國皆不讚成,但晉國北軍主力已去歧國,誌國屯兵邊境,倘若不依西寰,怕是落晉人口實。”


    司政使與趙遜司參使平級,是國政監第三級的官員,相當於中央部級部門的處長,已經是非常大的官兒。司政使主管內政外務,編製數量視情況而定,司參使的職能大致如此。


    眼下鹹國國政監有司政使有二十一人,主管內外方方麵麵,司參使二十三人,主管軍政後勤。


    西寰嫁入太子府後倒也安分守己,今年突然發難,多少令人不防。年初司政使韓元病故,於是就空出了這個缺。


    方伯是西寰生母,晉王原配王後的娘家親弟弟,是西寰的舅舅,此人要頂補的缺,正是大司農名下的司政使。


    大司農主管全國農業和財政,由於當下諸侯不置司空、司徒兩個官職,因此大司農的權利不僅覆蓋了農業,也囊括了司空管轄的百工、工造、水利、營造以及司徒的財政收支。


    因此當下大司農的權利極大,為平衡大司農職權,往往同時另置大司農屬官治粟內史,以分擔司農職責。


    由於司農手握財政農業大權,西寰讓方伯頂這個缺,無疑是西寰跨出她野心的第一步。如果第一次得手,往後將一發不可收拾。


    鹹王直截了當一口迴絕也無可厚非,但晉國北軍主力調往了歧國,西寰此時發難,依仗的是晉國國威,如果沒有晉國軍力支撐,麵對誌國咄咄氣勢,鹹國獨立難支。


    自從江東一戰敗了之後,鹹軍國元氣大傷,國力遠不能支撐二十多萬軍隊,目前隻有不到十五萬員額,還不如土地人口更少,隻有鹹國三分之一的岐國,誌國在邊境陳兵三十萬不動,就夠鹹國撐幾年的。


    此時西寰的態度就至關重要,鹹王萬萬不敢開罪西寰,但大司農下這個司政使又至關重要,若是讓晉國安插了人,鹹國的錢糧輜重將一覽無遺。


    不過西寰也到是聰明,她這幾日陪著太子去柳湖賞春,不在陔陵城內,放出這個消息,也多半讓她置身事外。


    百裏燕若有所思良久,拿起麵前的肉餅咬了一口說:


    “西寰舉薦方伯之事,說小不小,說大不大,若是拒絕,萬一誌國來犯,晉王便會以兵力不濟為名避戰,如此又不至於撕毀與鹹國的盟約。


    但倘若拒絕,方伯雖是西寰娘舅,卻是晉國人,由他充任大司農司參使,鹹國錢糧無異於落入西寰囊中。不過此事並非全無解法,幹脆封方伯一個君,將其外放。”


    “封君?封君與司參使何幹。”趙遜問。


    “將軍你想,太子將來繼位,西寰便是王後,王後的舅舅是什麽?”


    “國舅!”


    “正是。方伯坐上國舅是遲早之事,倘若現在便令其執掌司參使,方伯有朝一日成為國舅,極可能執掌大司農一職,想必西寰便是如此設計,先易後難。


    但倘若先封君,封君之貴遠在司參使之上,西寰若是不允,於鹹王、於內外朝皆說不過去,西寰隻能接受方伯封君。若是再過數年西寰仍不死心,大不了再封方伯一個侯爵,方伯受侯爵,便是無可再封。”


    趙遜思索片刻後肯定說道:


    “此計是好。”但下刻他話鋒一轉說:“怕是大王不會同意。封君便要封地,封侯仍要封地,如此將鹹國土地封與晉人,內外朝也不會鬆口。”


    趙遜擔心鹹王是忍辱負重,一味的退讓和忍耐超過鹹王的底線,鹹王會強力反彈。


    封官和封爵不一樣,封爵是世襲罔替,可以有封地有食邑,還能有私兵。分封對象也是大王內外戚居多,一旦地封出去,沒有合理借口,根本收不迴來,更何況還是西寰公主。


    封官則不一樣,官位雖然在有些情況下可以世襲罔替,但卻不是絕對的,隨時可以收迴,偏偏西寰公主索要的官位是大司馬下的司政使,鹹王顯然不會同意。封爵不能接受,封官也行不通。百裏燕轉念一想又道:


    “在下以為,如若將尹秧城封給方伯,西寰那頭說得過去,鹹王也能同意,屆時晉軍必然要以方伯之名集兵於尹秧城,如此一來,晉軍便名義上占得了尹秧城,誌國便不敢再小覷晉軍威脅,不會貿然開啟戰端。”


    “可如此一來,我軍江東最大碼頭便拱手讓與了晉國,如此大王怕是更加不快。”


    趙遜擔憂說道,百裏燕卻說:


    “非也,尹秧碼頭距離叉江口較近,縱然誌軍水軍孱弱,卻足以威脅江東。如今的鹹國已非當年,江東空虛,無力固守。誌軍若是攻入江東,將徹底切斷我軍與江東聯係,晉軍固然可從北海運兵,但眼下晉軍水師戰船多半去了歧國,晉國若是不派兵,鹹王也無可奈何。


    但倘若尹秧城為晉國所得,哪怕不是晉國國土,一旦開戰,晉國也必然以重兵集結,防止誌國登陸江東占據鹹國江東殘餘國土。


    如此一來即便無晉國援軍,鹹軍亦可集中兵力,與誌國一戰,從而避免我軍鼠首兩端之窘境。”


    “那如何說服大王呢?”


    “此事好辦,封城不封地。隻將尹秧城封給方伯,將尹秧城屬地劃歸肥城。如此一來,尹秧城外屬地之稅賦產出皆歸肥城,方伯若要自持,便隻能營商一條路可走,屆時鹹國以晉國之力,將尹秧城變為江上開埠之地,如此這般豈非一舉兩得。”


    聞訊此計,趙遜心頭一亮,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妙啊,此計甚妙。”


    此時百裏燕卻是話鋒一轉:


    “不過,將軍乃司參使,此事並非將軍之職,將軍貿然上奏,即便鹹王采納,西寰定將矛頭指向將軍。在下以為,將軍可將此事先說與大司馬薑嚴,再讓薑嚴說與王太後,此事便能得解。”


    大司馬薑嚴是鹹王薑亥叔叔,薑亥父王的弟弟,此事隻要說通了薑嚴,再讓薑嚴去跟薑亥生母遊說,鹹王必定同意此事。


    話音剛落,丁肅說了一句:


    “不對呀,如此一來,這大司農下司政使一職不還是缺著嗎。”


    趙遜似乎也忘了這點,他說:


    “魏先生,這司政使一職空著,西寰公主若是另擇人選又如何。”


    百裏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不會,方伯既已封君,不論是再提方伯入朝,若是另擇人選,便是得寸進尺咄咄逼人。既然是與薑嚴說此事,薑嚴與王太後定然會有私心。隻是將軍不可說破此事,說破了,反而不美。”


    鹹國大司馬下司參使置四人,四人除趙遜外,其他三人無不是大司馬薑言之人,再以其他名義加塞其他職位,鹹王顯然不能容忍。


    但此一時彼一時,此時即便扶一個宗室阿鬥,也比被晉國人把持強,更何況是自己叔叔。


    “趙將軍,此事若成,西寰之勢蕩然無存,隻是長此以往西寰不會善罷甘休。


    眼下太子已經十三,再過兩年便是弱冠之年,西寰一旦懷上子嗣,勢必愈加強勢。故而將軍切不可與之正麵衝突,否則太子登基,西寰矛頭必然直指將軍,請將軍慎重。”


    “此言有理,不過為時尚早,待到太子登基,本將怕也是垂垂老矣難堪大用。本將隻是擔心,鹹國基業早晚毀在西寰之手。”


    說道西寰,趙遜的心情愈加沉重。


    西寰的強勢剛來鹹國尚不覺得,今年漸漸才露苗頭。此前百裏燕也曾多次提醒趙遜,趙遜也沒在意,和多數朝臣一樣,多半認為西寰要掌權,怎麽也得十年之後。


    實則西寰剛到鹹國,就開始到處安插耳目收買人心,已經建立起一整套以她為中心的消息渠道。今年突然發難,也是經過兩年蟄伏,深思熟慮後配合晉國的行動。


    與趙遜議完此事,丁肅說起誌國情況。他此去近一年時間,便是為趙遜去誌國搜集情報消息。


    據丁肅打聽的消息,誌國連續三年豐收,國內外強中幹的情況已經有所好轉,據信是誌王祭天感動了上蒼,才讓誌國豐收三年。


    當然,這話在百裏燕看來純粹是扯謊,但是不可否認,誌國的稻米畝產確實比周邊其他國家高出兩三成,這是事實。丁肅親自在誌國蹲守了半年,就是摸排晉國的產糧情況,比較了鹹國畝產,確實全國普遍豐收。


    誌國多數土地一年隻有一季水稻,唯有接壤鹹國、孫國地區一年可以兩季水稻。鹹國除了丘南、歲當兩郡中等海拔地區,其他多數地區都是兩季水稻,這也是誌國常年攻打鹹國的主要原因,為了獲得鹹國的產糧地。


    當然,鹹國還不是產糧最豐的列國,長孫國國土向北延伸,呈現半島狀態,百裏燕曾在陔陵測算過緯度,長孫國國土少說三分之二在緊挨著赤道,以熱帶雨林季候為主,稻米可以一年三熟、四熟,物產極為豐富。


    誌國國力稍有好轉,又開始加緊備戰,將原先調往晉國邊境的軍隊,又駐屯迴鹹國邊境,以此威懾鹹國。


    “在下還聽說,誌國有攻打長孫的打算。”


    丁肅道,但口氣似乎並不肯定,百裏燕也不禁懷疑:


    “晉國遠渡重洋救歧,誌國若是攻鹹,晉國並非毫無招架之力。若是攻打長孫,傳聞晉國又與長孫已有密約,如果誌國攻打長孫,那便是以一國之力與三國為敵,誌國能敵得過嗎。”


    這時趙遜卻說道:


    “素聞誌國公良氏文韜武略智謀過人,曾多次以寡擊眾,敗霸主孫國,長孫國力雖強,戰力卻是疲弱異常。本將當年也曾以四千人一舉擊潰長孫一萬兩千人,若是誌國與長孫單獨交戰,長孫怕是毫無勝算,若是三國齊開,那還真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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