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伍算、塞騫此番談話後不久,當天深夜,丞相公叔闊家中,燈火昏昏之下,一扇屏風背後,公叔闊與一布衫男子說話:


    “迴稟丞相,小人已經打探清楚,自從公子燕病愈之後,幾乎每夜都在藏書閣內挑燈夜讀,並有歧國兵士把手,內應難以接近藏書閣。”


    來人一番細說,公叔闊心起疑竇:


    “哦,可知百裏燕讀的是何書?”


    “這個不知。不過每每到了下半夜,公子燕便會熄燈睡於藏書閣內。”


    “怎麽,每日他就讀一兩個時辰的書?”公叔闊不解。


    根據此前迴報,百裏燕是上午到處撒野,圍著質子府瞎跑,下午玩弄死兔、死雞,隻有徹底天黑之後才會看書。


    一日之計在於晨,哪有白天玩耍,晚上看書的道理。而且每天晚上就看一兩個時辰的書,然後倒頭大睡,這也不正常啊。怎麽也該看三四個時辰的書,才能達到效果,而且還得是白天才能達到效果。


    想到這裏,公叔闊又問:


    “除此之外,質子府今日可有異常,與同文書苑可有來往。”


    “迴稟丞相,無來往。倒是偶然間從柴房中發現了此物。”


    說著,細作拿出一直用羊皮包裹的炭枝,炭支被削的筆直,筷子略粗,外麵包著一層麻紙,炭枝的一頭被削的很尖,公叔闊輕輕一折,啪的一聲就折斷了。


    “真是怪哉,公子燕真難道是癡傻了?”公叔闊疑惑不解,遂即又問:“老夫問你,可知此物作何用?”


    “不知,從未見公子燕用過,不知何用。”


    “去,嚴家監視,所有異舉都要報於老夫,不可耽擱。”


    “諾!”


    話音落下,公叔闊從袖袋裏拿出兩粒碎銀錁遞給細作,細作收下後悄然從相國府側門離去。


    少時不久,公叔闊迴到書房,再次拿起手中炭枝仔細翻看,依然不得要領。


    “真是咄咄怪事,公子燕究竟意欲何為,為何老夫總覺得不對勁呢?”


    沒錯,公叔闊的直覺是沒錯的,眼下這位百裏燕確實有問題,隻不過行為已經超出了公叔闊這個時代認知,所能理解的極限。他手中拿著的這段炭枝,是百裏燕做的鉛筆,為了方便寫字、繪圖之用。公叔闊不知道用法,當然也就不知道是幹什麽的。


    之後數日,平湯城一片祥和,市井平靜如常。百裏燕作息依舊,一早起床,然後用膳,休息半小時,圍著街上跑一公裏.


    說是一公裏,百裏燕自己心裏也沒數,隻能根據自己的年齡和腳步的幅度,大致判斷出一步是多長,然後點步子。


    這年頭命打緊,沒有有一個健壯的體魄,顯然連自保都有問題。


    而後迴到質子府,開始解剖和醫學訓練,經過十多天磨合,漸漸找迴些感覺,距離恢複正常水準還有很大差距,尤其是沒有手術用具,除了解剖之外,隻能做簡單的傷口處裏,百裏燕正琢磨著找人打兩個鑷子,方便做一些簡單的處裏。


    也就是剛剛讓何寬殺掉一隻兔野兔時,偏房外突然來報:


    “何管事,晉國相國來了!”


    軍士慌張道,何寬吃驚:


    “已經到了?”


    “正是,正在來內宅路上,馬上就到。”


    公叔闊來的突然,何寬、百裏燕毫無準備:


    “世子,如何是好。”何寬大急。


    “我等繼續,讓軍士退下,勿要打擾本世子興致。”


    “諾!”


    何寬半信半疑,吩咐軍士退出不久,公叔闊已經找上門來:


    “世子殿下真是好興致啊,何故整日宰兔為樂呀。”


    公叔闊沉著臉,負手站於門外。何寬見狀忙上前道:


    “相國突然駕臨,吾等有失遠迎。世子殿下正在宰兔,還是請相國移步說話。”


    “哦,宰兔……”公叔闊口氣不善,仔細打量著滿手沾血的百裏燕,其說:“常聞公子燕膽小如鼠,何故敢於宰殺家畜啊。”


    公叔闊推開何寬走近案前,隻見桌案之上躺著兩條死兔,一條被剝離的支離破碎,內髒器官一塌糊塗,另一隻剛剛剖開,百裏燕不依不饒的在用魚鉤給開膛破肚的死兔給縫上。


    看到此處,公叔闊大驚,心中不禁暗道:


    “此子果然盡做這等瘋傻之事。”


    想到這裏,公叔闊睥睨質問:


    “世子殿下,兔既已死,何故以線縫之啊。”


    百裏燕一臉陶醉,縫合最後一針後,扭曲了臉孔露出詭異的笑容:


    “嘿嘿……本世子法力無邊,可令死兔複生,相國爺爺可想試否!嗬哈哈……”


    公叔闊聞訊氣炸肝肺:


    “肌體人之根本,焉能開膛破肚肝腸盡露縫以針線了事,哼!”公叔闊一拂袖,質問何寬:“何軍頭,汝便是如此教習歧國世子讀書?”


    “迴相國,殿下自病愈之後便是如此心性,老夫也無能為力。還望相國請來名醫,為我歧國殿下診治。”


    何寬一句話堵得公叔闊啞口無言。


    意思很明白,歧國世子是在去了晉王宮後變成這樣的,你公叔闊就該有責任負責到底,現在半路上撂蹶子,我也無能為力。


    雖然何寬沒有明說,但公叔闊何許人也,這話還能聽不出來?


    想到這裏,公叔闊繼續說道:


    “將世子帶來藏書閣,老夫要親自向世子示題。”


    “相國,我家世子都已如此,相國又何故為難我家世子。”


    何寬力阻道,公叔闊不謝說:


    “公子燕雖為歧國質子,亦是我王貴客,若是不通文理,不知世事,究竟是晉國之過失,還是老夫之過失,或是何軍頭你之過失。”


    “這……”


    何寬語塞,公叔闊厲色說:


    “罷了,即刻帶你家世子前來藏書閣。”


    言畢,公叔闊拂袖而去。少時片刻,就從偏房內傳來百裏燕哭喊:


    “何老瘸,放開本世子,放開……”


    “世子殿下,晉國丞相有令,老夫甚是為難,對不住了世子!”


    何寬示意軍士架起百裏燕就走,百裏燕扒住桌案死活不撒手,愣是耗九牛二虎之力,幾個大人方才把百裏燕給弄出偏房。


    此時公叔闊迫不及待直奔藏書閣,遇到歧國軍士攔阻,隨行晉軍上前護駕:


    “放肆!晉國丞相在此,還不速速退下!”


    晉軍亮出刀劍,歧國兵士猶豫再三收起了兵器左右散開。


    公叔闊推門而入,循著桌案而去。隻見桌上亂七八糟擺著一大堆,什麽書都有,有史書,有閑書,還有巫蠱密書,列國文範也在其中。一番搜找,公叔闊眼前突然一亮,發現書堆下壓著許多麻紙,拿過一看,頓時老臉赤紅:


    “公子燕啊!嗬哈哈……”


    公叔闊咬牙切齒氣急發笑,不是別的,紙上畫的都是水墨春宮圖,繪畫之精妙,堪稱絕世春宮圖。


    “真想不到啊,這便是此子連日做的學問,嗬哈哈……”


    公叔闊大笑,隨後又在房內翻找,又從床榻之上找到兩張。


    少時片刻,公子燕帶到,公叔闊羞紅了老臉將春宮圖拿出,與何寬對質:


    “何軍頭,此便是你家歧國世子做的學問。好啊,看來,真是老夫低估了歧國世子的神技,嗬哈哈……”


    公叔闊極盡嘲諷,何寬無言以對。


    春宮圖之事他壓根不清楚,也從未曾見百裏燕畫過,莫名其妙出現在藏書閣,何寬頓時啞口無言。相反,公叔闊心中大定,百裏燕畫春宮圖顯然並不意外。


    藏書閣內氣氛尷尬,百裏燕見公叔闊上鉤,突然撲向公叔闊試圖搶奪春宮圖,就聽呲喇一聲,春宮圖一撕兩半,百裏燕嚎啕大哭:


    “宮女姐姐,我的宮女姐姐,嗚……”


    百裏燕坐地大哭,公叔闊臉色突變,立時嚴詞厲色:


    “庶子,老夫問你,《列國文範》第一冊第一章第二篇《史論天子》中所述何事,迴答老夫。”


    “嗚……還我宮女姐姐,還我……”


    百裏燕繼續哭鬧,公叔闊不予理睬,繼續逼問:


    “庶子,說是不說!不說,老夫即刻將何老瘸問斬,來人!”


    “諾!”


    晉軍左右上前,歧國軍士刀劍出鞘,不等反抗,何寬已經被卸去兵甲,此時公叔闊又道:


    “世子若是不答,老夫倒要看看世子如何以針線接上何寬的人頭,答是不答。”


    “嗚嗚……放了何老瘸,放了何老瘸……”百裏燕繼續哭鬧。


    “世子殿下……”何寬無力道,心感絕望。


    此時公叔闊目盡譏誚,拽起百裏燕置於跟前,厲色而視:


    “答是不答!”


    “我答我答……第一冊第一章第二篇《史論天子》雲,臣之道莫過於君,君之道莫過於…莫過於,莫過於臣,君臣之道天下為公……”


    “哼!這便是世子讀的好書,老夫可不記得第一冊第一章第二篇《史論天子》有如此文章。老夫再問你,天下臣民的‘臣’字何寫,王公貴胄的‘胄’字又何寫!”


    公叔闊拿來紙筆要百裏燕寫,結果臣字寫成了宦字,胄字寫成了胃字。


    “我寫完了。”


    百裏燕帶著哭腔,公叔闊極盡嘲諷:


    “世子果真是讀的好書,老夫佩服,佩服之至,嗬哈哈……”


    公叔闊再度咆哮,幾乎整個府邸都聽的一清二楚。


    少時片刻,公叔闊令人放了何寬,咆哮說道:


    “何軍頭,這便是你歧國的世子,老夫今日算是開眼了。今後可要好生的教導才是啊,嗬哈哈……”


    扔下春宮圖,公叔闊揚長而去,隨後坐上馬車離開了質子府。


    這時百裏燕還哭著,何寬近乎絕望的從地上撿起春宮圖,湊近百裏燕,失望說道:


    “連日來,殿下莫非就是為了此圖挑燈夜讀,老夫,真是……”


    真是瞎了眼。何寬信以為百裏燕折騰這麽久,就是折騰了春宮圖,心裏的失望和無力感可想而知。


    不料百裏燕神色迅變,悄聲說道:


    “何伯,公叔闊可走?”


    何寬聞之大驚:


    “世子,你!”


    “可走?”


    “已走,世子莫非……”


    “噓……老賊恐怕未走,尚在附近遊走,甚至反殺迴馬槍。”


    “莫非這些都是世子故意而為。”


    “休問這些,速令軍士以請郎中為名,於周圍查探,若是公叔闊未走,稍後再來報我。”


    “諾!”


    何寬頓時來神,一想是百裏燕設計,心中立時大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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