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舟是方明手底下帶出來的第三個糾察員,前一個是他的最佳搭檔賀南景。


    方明清楚地記得,初次見到輕舟的時候,她剛滿15歲,躲在信息部呂部長的身後好奇地探頭看他。他衝著女孩友善地笑笑,她卻嚇得縮了迴去,掩耳盜鈴地把自己藏在呂部長的身後,以為這樣就不會被瞧見,殊不知以他的身高視角,很輕易就能看見她頭頂那縷不聽話的呆毛。


    他體格高大、肌肉發達,旁人總誤以為他這樣的人惹不起,平常看到他就像看到黑社會老大一樣要繞道走,輕舟初次見他時也不例外。這很合理,畢竟嬌小可愛的學生和高大威猛的老師,方明自己都覺得這搭配走在路上無疑是很怪異的景觀。


    “方明,這孩子叫輕舟,以後就拜托你了。”呂部長將身後的女孩拉出來推到她麵前,“輕舟,和方隊打招唿。”


    輕舟退無可退,隻能怯怯地開口:“方隊好……”聲音像小奶貓的叫聲,軟軟的。


    方明原以為這是個膽小內向的女孩,還想著以後不能像帶賀南景那樣式的,得耐下心來慢慢教,免得嚇壞她。誰知道在搞清楚他隻是看起來不好惹,其實性格很溫和後,輕舟便暴露了自己的本性,調皮搗蛋上房揭瓦的事情沒少做。


    要不是看在她各項成績確實不錯,自己又欠呂部長人情的份上,他都想把人退貨了。


    小小年紀就能被通過高塔的選拔,脫離零點,足以證明輕舟是個很聰明的人。雖然聽呂部長說,她剛來高塔時因為水土不服而高燒不止,後來還引發失憶,忘記了自己在零點的一切,但幸好沒真的燒壞腦子,她在預備教育部的成績依舊名列前茅,在實習期間的表現也可圈可點。於是在輕舟16歲生日那天,方明和賀南景共同在她的轉正推薦文件上簽了名,作為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而在轉正後的第一個任務,輕舟被匹配到了一個和自己有著同樣名字的角色。那時糾察部還沒有糾察員避免使用同名角色身份的規定,他們也並沒有把這當成一迴事,說說笑笑著就進了穿越門。


    卻沒想到,輕舟入戲了。


    “方隊,你不覺得趙樂施的結局太不公平了嗎?”輕舟在一次討論中提到這件事,“她一生行善積德,從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為什麽要安排她被山匪虐待致死?”


    雖然女主會為自己的閨蜜報仇,但人死燈滅,趙樂施的死法太淒慘,輕舟看到那部分章節的時候,覺得實在揪心。好人不得好報,隻要為了推動劇情,趙樂施就得死,輕舟覺得不公平。


    方明說:“輕舟,糾察準則第一條背一下。”


    “以矯正劇情為第一準則,不可增減支線。”輕舟悶悶不樂地背誦,而後問道,“方隊,高塔從來沒有人試著幫助那些可憐的角色嗎?”


    “悲劇結局很正常。趙樂施算主要角色之一,改變她的結局會造成破壞,你總不能因為她一個人就害了整個世界吧?”賀南景插嘴道,“要我說,方隊你一開始就不該縱著她給那個小乞丐吃的,搞得她都習慣性同情心泛濫了。雖然乞丐沒有戲份,但誰知道會不會引起蝴蝶效應?那個世界可不是極穩狀態!”


    “那不是沒出事嘛,高塔也沒檢測到異常啊!”輕舟不服氣地頂嘴,“你都說了他沒有戲份,有什麽好怕的?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他餓死?”


    方明最後拍板:“賀南景你少說話多做事,先去探探男主的口風;輕舟把糾察準則抄二十遍,不許再動歪心思。”


    輕舟蔫蔫地點了頭,第二天就把抽空抄的糾察準則交給他,從此再沒提趙樂施的事情。


    直到那場被反派計劃好的山匪劫殺來臨,輕舟按照劇情逃出生天唿救,遲來的女主殺上山寨,卻隻見到一具草席裏被蹂躪得體無完膚的屍體。信物散落一旁,昭示著死者的身份無疑,女主盛怒之下血洗山寨。


    趙樂施的侍女輕舟忠心耿耿,很快服毒自殺,隨主而去。而高塔的輕舟則在假死後悄然退場,因為不便再露麵,就一邊在暗中輔助隊友調查,一邊等待著他們拉滿剩餘的糾察進度。一切都顯得很正常。


    可誰也沒想到,她竟將趙樂施救了下來。


    那次的任務很難,他們曆經了兩年多才即將結束一切。這時的方明發現了異常——輕舟經常不見人影,給她指派任務,她有時也不能及時到場。他覺得奇怪,便使用隊長權限查詢了她的定位,找到了遠離京城的山間小村。


    彼時劇情的發生地都在京城,可輕舟卻總是往其他地方跑,事出反常必有妖。


    小村樸素清新,比不得京城的繁花錦簇,卻也是山水養人的好地方。方明到達沒多久,就看見了正在和村民交談的輕舟。


    她穿著樸素布衣,紮著簡單的雙丫髻,手臂上挎著一個小竹籃,正在認真挑選蔬菜。陽光從身後灑下,她的被臉籠在陰影中,方明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隱約聽到她和村民說話時微微揚起的尾調,這證明她現在的心情是輕鬆愉快的。


    “輕舟,你在這做什麽?”


    她抬起頭,笑容凝固在臉上,就像隻被發現行蹤的小倉鼠,看見方明的那一刻呆愣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徹底反應過來,才下意識後退了幾步。這舉動落在方明眼裏無疑是心虛的表現。


    “隊長,我……”


    方明注意到旁邊村民好奇的目光,決定先把輕舟帶到安靜無人的地方再進行詢問。然而輕舟卻會錯了意,以為他要把自己帶走,急得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我可以解釋的!”


    安靜的河邊,水麵反射著陽光,顯得有些刺眼。方明收迴目光,轉過身把陽光都用身體擋住,無奈地看著陰影下可憐巴巴的女孩:“我又不罵你,你怕什麽?”


    輕舟抿了抿唇,心道你是不會罵人,可氣急了要打人的話,我又拚不過你這身腱子肉。


    “我還是沒辦法袖手旁觀。”斟酌半天,她還是說了實話,“我幫趙樂施做了假死計劃,讓她搬到了這裏。隻要她藏起來不出現在小說鏡頭下,劇情一樣不會改變。”


    方明覺得她簡直是胡來:“之前讓你抄的糾察準則都抄到哪裏去了?幹涉角色的劇情是違規行為你知不知道!”


    “罰抄本來就沒什麽作用……”輕舟小聲嘟囔著,感受到方明的怒火,她並不害怕,反而倔強地仰起頭,“我不覺得我做錯了。我能救趙樂施,而且能躲過小說鏡頭,她在這待了一年多,我們的任務進度不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嗎?這證明我的方法是對的!”


    係統沒有檢測到異常,她找到了可以拯救不公的方法,隻要不影響劇情發展,避開小說鏡頭,讓這些角色好好活下去不行嗎?


    “輕舟,你已經是個正式的糾察員了,應該明白這樣做是存在隱患的。”方明壓抑著火氣,試圖和她講道理,“不出現在小說鏡頭下並不代表著安全,很多異常都是小說自洽時產生的bug引起,趙樂施屬於這本小說,你現在救了她,誰知道小說還會不會再次進行自洽?萬一又出bug了呢?”


    高塔的確肩負著維護劇情正常發展的職責,但每本小說都是一個完整的世界,有著自己的天地規則,會自發抵製外來者。穿越門打開的難度會隨著次數遞增,最後完全關閉,輕舟根本無法保證之後和她失去聯係的趙樂施會做出什麽舉動。


    隨著曆史發展,高塔已經做到了失敗案例為零的地步,以至於不少人都忘記了糾察是一件很有風險的事情。而事實上,與其說是控製者,高塔更像是維護者的身份,並沒有那麽高的權限,隻能在有限的時間內進行劇情幹預。如果埋下隱患,在通往這個世界的通道關閉後,就真的無能為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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