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看出我正在激烈地思考著,月子和james都不出聲了,他們,好像都在等著我的答複。


    等著我做出決策。


    我……能做到殺人嗎?


    想起徐鋒友善又無話不談的笑容,然後又想到我要拿兇器殺他,把他的臉劃破,或者把他喉嚨割斷,或者把刀插進他心髒的殘暴場景,我一下子有些受不了了。


    我做不到。


    我不是殺人犯。


    我不是張木易,也不是王斌。


    我做不到為了自己一個簡單的猜想就去殺人。


    最後,我還是鬆開了我握緊的拳頭。


    鬆了口氣。


    “算了吧,我覺得他們真的是沒有什麽關係的普通學生而已……而且,我又不是殺人狂,月子,你把我當成什麽了?”我有些責備地看著月子,卻發現月子用非常認真的目光看著我。


    “可是,哥。”月子秀氣的眉毛向著眉心微微蹙了一點,“如果上帝遊戲是真的,其他隊伍都攻略了自己的世界,然後打到了我們這裏來,等到那一天,那我們該怎麽辦?”


    那一刻,我感覺我能夠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我沉默著,看了看月子,又看了看james,最後,深深吸氣說:


    “如果月子你說的亞狼幫的人是作者的猜想是對的,那麽其他隊伍敢對我們下手,趕來毀了我們的世界和書,那麽等我們死了,世界毀了以後,創造他們的作者也一樣會死啊,那樣一來,那些隊伍的人不也一起死了嗎?所以你別想那麽多,不管怎麽樣,我們都安全了。隻要其他隊伍的人知道自己是虛構的人,他們就不敢破壞這個世界了。我們這個世界雖然平平凡凡,但是,卻是受到很好的保護的。”


    當我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連我自己都為自己的分析而感到高興,如果不是月子提出要殺害別人的事,我甚至都想不到這一層。這樣一來,我們的處境反而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更安全,我還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一直壓抑在我心頭的最重的烏雲之一終於也散去了,我突然發現自己有一種久違的快慰。有那麽一瞬間,我甚至覺得自己好像重新迴到了平凡的生活,過上了平凡的日子,就像以前一樣。


    “嗯……這樣一說,倒也好像是呢。”月子摸著她那光滑細膩的下巴,然後抬起頭說,“那就隻剩下最後一個問題了。那就是那個叫藍月亮的社員到底是誰,他寫的那個紀實故事又是什麽意思?會不會有什麽內涵呢?哎,想來想去,頭都快大了咯。”月子狠狠甩了甩她的頭發,就好像上麵粘滿了頭皮屑似的。


    “是啊,我也有點不理解。”james有些謹慎地開口。“這個藍月亮,肯定不是我認識的那位藍月大師,應該隻是個名字一樣的社員罷了。不過我覺得他寫的故事卻真的很有意思啊。”


    “很有意思?這怎麽說?”我有點納悶,“聽他們的說法,藍月亮寫的不就是一篇日記麽?”


    “不是,我不是說內容,我是說他的寫作結構啊。”james說,“試想一下吧,如果把作者類比成上帝的話,不是很相似嗎?作者創造了自己的故事裏的世界,上帝也創造了現實的世界。或者換個說法,上帝就是設計者、創作者的意思。而如果用藍月亮的故事結構的話,那麽,藍月亮就是在他的故事裏創造上帝,然後又用故事裏的上帝創造一個新的世界,然後在那個世界裏繼續創造上帝,再讓那新的上帝繼續創造世界……直到沒有盡頭地一直無限循環下去。這樣一來的話,藍月亮豈不是創造了無數多個上帝了嗎?那他簡直比上帝還要偉大了。甚至可以說……是超越上帝的存在了。上帝創造了世界,而他創造了上帝的上帝的上帝的上帝的上帝的上帝……無數個上帝。單單是稍微想想就讓人覺得可怕,不是嗎?”


    james有些瘋狂過頭的想法讓我都覺得有點錯愕,我笑起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你想得太多了,有點過頭了。沒想到james你也有這種異想天開的想法啊。”


    但是我發覺james的臉色卻還是沒有鎮定下來,他用我幾乎都沒有看到過的鎮定眼神看著我說:


    “可是,楊先生,你不是好幾次見到過上帝了嗎?”


    “我……見過上帝?”


    “是啊,前陣子,你不是經常看到耶穌的臉嗎?”james嚴肅地說。


    被james這麽一提,我的心也頓時高高懸了起來,幾乎快要被我忘到腦後的記憶一下子像是抽水機抽水一樣抽了迴來。


    的確,前一陣子,我真的好幾次都看到了耶穌的臉,或者是在被火燒焦了的牆壁上,或者是在被雨水衝刷的玻璃上,我都不止一次看到了耶穌的頭像,那時候我以為隻是我心理壓力太大產生的心理作用……可是現在被james這麽一說,我卻突然有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就好像,在我的頭頂上,有一雙眼睛正在緊緊盯著我看一樣。我連頭皮都有點發麻起來,這種想法,太瘋狂,也太嚇人了。


    “也有可能是心理壓力的問題吧,這種事說不準的,想多了也沒用,就先擱著吧。”雖然james的猜測略有點顛覆我觀念,但是仔細想想,其實這種靠想永遠也得不出結果的胡亂想象也沒有什麽用處。我隻好打住了這次漫長的談話。該休息的時候也該休息。因為在學校裏花費了太多的時間,導致我們都沒來得及吃晚飯,因為早已經過了晚飯時間,我拉上了和弗雷修等在酒店裏的雪綺,一起去吃了頓夜宵。


    雪綺一個勁問我們到底去了哪裏。說還以為我們出事了,她很擔心。雪綺也是看出了我心情轉好的,所以連她的情緒也變得活潑了不少。


    我隻好安慰雪綺說是我碰到一點公事,去見了幾個生意上的人,月子和james算是當了我的翻譯員,現在生意已經談的差不多了,可以好好玩了。雪綺雖然知道我有隱瞞,但是情緒上的坦率讓她放下了心事,尤其是我們三個人早上都是板著臉,時不時竊竊私語,讓雪綺一直都很憂慮,現在我們卻都是一副隨然的表情,她自然也是鬆弛了心裏的陰氣。


    因為時間太晚,大多店麵都已經打烊,那天晚上我們沒能去看夜景,吃了夜宵之後就一直在酒店裏。我和雪綺還是住一個房間。這倒不是說我有什麽特別的想法……純粹是為了雪綺的安全罷了。雖然說月子和雪綺兩個女子睡一個房間更適合,但是月子卻非常識趣地主動讓出了那樣的機會,把和雪綺相處的機會給了我,看她一副狡黠又聰慧的模樣,不用想我也知道月子的腦子裏在想些什麽。


    有時候,月子聰明地讓我犯難,但是有時候,這個自以為聰明的妹妹又天真得讓人想笑。


    月子一個人一個房間,james還是和弗雷修睡在一起。


    用雪綺的話來說,房間是根據語種分的,這句話讓我忍不住笑了,的確,從說話的語言上來說,我和雪綺是中文,月子是日語派的,而james和弗雷修則算是大老外了。


    在我們呆在學校參觀的時候雪綺就已經洗過澡了,身上顯然是抹了不少浴室裏的沐浴露,半濕半幹的黑發香噴噴的,好像還沒有吹幹。


    雪綺站在落地窗前,從高處眺望著下麵的夜景,舒展著腰肢,聞著從狹窄的高層窗戶縫隙裏漏進來的一丁點大城市的空氣,一副非常享受的樣子。


    “爸爸,這個酒店這麽高,有點像是我們市裏的那棟摩天大廈,以前你帶我去大廈屋頂的時候,差不多也有這麽高。”


    “怎麽可能,摩天大廈比這個高了十多層。你是記錯了吧。你也有好幾年沒去摩天大樓了,那時候你才多小。”我笑笑,走到雪綺的麵前,跟著她一起看著酒店下方的景象。


    “呸,哪裏小了,也不小啊,怎麽會記錯……我記得很清楚的。”雪綺還倔強地跟我頂嘴,“那時候我不是還跟爸爸你說,那麽高的樓,要是我長出翅膀來,可以從窗外飛出去會有多好。然後爸爸你說,我本來就會飛……”


    “哦?我有說過那樣的話麽?”我沒想到雪綺的記性這麽好,我帶雪綺去摩天大樓,那大概是雪綺十二三歲的時候的事了,那麽久遠的事,對我來說簡直就像是隔了一個世紀,但是對平時足不出戶的雪綺來說,卻好像是記憶猶新的新鮮事一樣。


    “爛記性。”雪綺看到我一副早已忘得一幹二淨的模樣,頓時有點不開心地瞪了我一眼。“爛!”


    也不知道是我哪句話刺激到了雪綺,好像雪綺一下子就有點不開心起來,我很清楚這個丫頭的性格,頓時上前摸了摸她的頭說:


    “是啊,爸爸年紀大了,就是這樣啊,記性是越來越差了……喲,長頭發的美女,你是誰啊,我們認識嗎?”我故意裝出一副失憶不認識的模樣,雪綺頓時氣急敗壞地笑起來,用小手擰住了我胸膛上的肉,狠狠掐了一下,痛得我啊啊直叫。


    “神經病!不跟你說了!”雪綺皺了皺小鼻子,然後繞開了我,躺到了床上,拉起被子鑽了進去,又抱起了白色的枕頭,捂著嘴巴,然後用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我看著躺在被窩裏的那一道優美的白色曲線,不禁笑笑,然後去浴室洗了個澡。出來的時候,卻發現雪綺已經睡著了,電視還開著,我不禁有些樂了。大概是因為逛了一天街所以累了吧。我關上了電視,用吹風機吹幹頭發的時候,雪綺被我吵醒了,她翻了個身,揉揉黑亮亮的眼睛,說:


    “啊啊,吵死了,怎麽這麽吵啊?”


    聽到雪綺慵懶的聲音,我心裏頓時癢癢起來,我特地湊到雪綺的耳邊,然後用熱乎乎的吹風機吹她的耳朵,嚇得她頓時睜開了眼睛,捂著耳朵蜷縮著身子挪開了。


    “嗯唔……幹嘛啦,難受死了啊。”雪綺皺著淡淡的小眉毛氣鼓鼓地看著我,因為剛剛醒來,臉上也是紅撲撲的,就像是高原紅一樣可愛。


    我笑笑說:“耳朵裏耳屎太多,給你吹吹啊。”


    雪綺聽到我不正經的話頓時大怒,一個枕頭丟了過來:“噫,惡心!爸爸你的耳屎才多嘞。”


    我開玩笑地說:


    “那你給爸爸掏掏啊,來啊來啊。”說著,我還故意指了指我的耳朵,“爸爸感覺最近耳朵越來越不好了,聽聲音都隆隆隆的,不太清楚了。”


    “噫!那這樣呢,白癡白癡白癡!聽得見嗎?”


    雪綺故意把手托成喇叭,對著我的耳朵喊道。


    “聽不見,聽不見。你說什麽?”


    我故意裝作不知情地道。


    “我說白癡白癡白癡!聽得見嗎?!”雪綺提高了嗓音,對著我的耳朵大聲喊叫道,震得我耳朵嗡嗡直響。


    “聽不見聽不見。”我還是裝模作樣,但是一張嘴卻已經忍不住笑得歪了。


    雪綺曲腿坐在床上,用像是看傻瓜的表情看著我,對著我攤出手說:


    “拿來。”


    “什麽拿來?”我看著雪綺攤出的小手,問道。


    “掏耳勺啊!你不是聽得見嗎?裝聾作啞,大白癡!”說著,雪綺還真的從我掛在沙發靠背上皮帶扣上的鑰匙串裏拿出了掏耳勺,撿起了地上的枕頭蹦蹦跳跳地跳到了床上,拍了拍鋪平後的雪白枕頭,說:


    “那就快點躺下來,我給你挖總行了吧?”


    我沒想到雪綺還真的願意給我掏耳勺,我的心裏頓時感到一陣說不出的情緒在湧動著,那股情緒來的那麽突然,連我自己都沒有抓住,它就已經瞬間流逝了。


    想起來,在雪綺小的時候,她還真的經常給我掏耳勺,當然,我給她掏耳勺的次數肯定要多得多。但是自從雪綺長大後,這種事就沒有,也不可能再發生了,沒想到現在雪綺卻再次提出了要給我挖耳朵。


    “喲,今天這麽聽話啊。那我來咯。”看到雪綺這麽乖巧的模樣,我反倒是有點不適應了,我激動不已地躺到了床上,雪綺跪坐在床上,而我則是靠在她的大腿上,因為剛剛洗了澡,雪綺的身上還散發著沐浴露香噴噴的味道,非常好聞,我靠在她光潔滑膩的大腿上,感覺自己就像是靠著充滿彈性的皮套枕頭一樣,異常的舒服。


    我的耳朵貼著雪綺滑潤圓勻的大腿,我同時還能感覺到雪綺那溫暖的體溫,那溫度從她雪白的皮膚傳遞到我的耳朵根,我感覺自己的耳朵都要化了,幾乎就要黏在她的大腿上。


    “不要亂動啊。”雪綺一隻手拉扯著我的耳郭,另一隻手還真的拿著掏耳勺幫我掏起耳屎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臉貼在她大腿上的緣故,我感覺雪綺兩條腿的溫度也在上升著。大概還是有些害羞吧。


    不過她真的很細心,就像是穿針線一樣,一點一點細心地給我掏著耳勺。


    那一刻,我枕著雪綺軟綿綿又帶點彈性的大腿,一股濃的難以形容的幸福感在我的心頭醞釀著。


    對一個當爸爸的男人來說,一輩子最幸福的事,莫過於自己的女兒能夠給自己掏耳朵了吧。


    “綺綺,今天你有點怪啊,怎麽肯給爸爸挖耳朵了?”我枕著雪綺的大腿,忍不住把眼睛往上斜,問道。


    “別亂動啦,馬上就挖到了……再動我不給你挖了啊。”雪綺有點憤懣地道。


    我急忙有乖乖地閉上嘴,默默地感受著雪綺手裏的掏耳勺在我的耳道裏細細摩擦的細微感覺。


    我甚至還能夠感覺到雪綺輕輕唿出的熱氣吹拂在我的脖子上的感覺,那種舒適的感覺,簡直就像是催眠的春風,讓人想睡覺。


    一直過了很久很久,我幾乎都快要閉上了眼睡著了,一直默默不語的雪綺才突然用輕輕的聲音開了口。


    “最近總感覺爸爸你心情很不好……”雪綺輕聲說,“我在想,是不是我的關係才這樣……但也總覺得好像是有別的事,我總覺得爸爸你好像在做很危險的事情……但就是不跟我說。每天看到爸爸你跟月子姐她們臉上都是愁眉不展的樣子。”


    聽到雪綺的聲音,我的耳朵忍不住動了動。這也是我的習慣,當我的情緒有變動的時候,耳朵總是會不自覺地抖動起來。


    “綺綺……”


    “不過今天晚上爸爸你迴來的時候,我卻覺得爸爸你的心情好像一下子好了很多,像是心裏有塊石頭著地了似的,臉上也笑嘻嘻的,還會逗我玩了,就像以前一樣。”雪綺緩緩地說著,“爸爸,你還是跟以前一樣的樣子……真好。”


    雪綺的話像是輕紗,在我的心頭細細地劃過,明明是那麽的不經意,卻又是給了我巨大的震撼。


    一直以來,我始終都覺得在我認識的女人之中,也許月子是最聰明的一個,因為她總是能夠在該說話的時候說該說的話,不該說的時候不說話,她總是能夠幫助我,像個得力助手一樣,甚至想到我總是想不到或者想不通的事。而雪綺呢?她就像是個溫室裏的小公主,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被隱瞞著。


    但是這一刻,我突然覺得恐怕我想錯了。雪綺從來都不傻,也不無知,其實她什麽都知道,隻是她比月子還要更近一步。不管是該說話還是不該說話的時候,她都不說,所以我才以為她好像什麽都不知道,像個天真的寶寶。


    但她怎麽可能真的不知道呢?雪綺其實早就意識到了很多東西吧,但是就像小時候一樣,她從來都不會說出口,隻會默默地憋在自己的心裏。


    多少年來,這已經成為了雪綺的一種獨特的生活方式了。


    在她還小的時候,我為了不讓世人知道我有她這麽個女兒,每當有陌生人或者親戚來家時,我就會讓她在二樓藏起來,不讓別人發現。就像她不曾存在過一樣。


    雪綺也知道我不想讓她被世人所知道,所以她也一直順從著我,沒有一次被外人發現過。一年一年,一次一次下來,我和她的這種條件反射一樣的協定,已經融入了雪綺的思維習慣中,變成了她保全自己的方式。她也開始習慣對她不知道的東西,不該問的東西保持沉默,因為那些東西都是危險的,隻有我才是安全的。隻要聽我的話,不問那麽多,最後我自然就會照顧好她,所以她也習慣了無知。但是在內心深處,其實她還是會敏感地洞察到很多東西吧。


    我沒有迴應雪綺的話,隻是枕著雪綺舒軟的大腿,但是內心裏卻泛起了一層濃濃的悲哀。


    如果時間能夠永遠都停留在這一刻,該有多好。


    我知道,我是愛雪綺的。


    這種愛,是無條件的愛。深深地融入了我的骨髓中,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失去它,我都會變得不像我了。


    可是,我卻隻有放棄。


    這才是我注定了的結局。


    雪綺,終究不是屬於我的。


    “綺綺。”我輕輕地說。


    “嗯?”雪綺放下拉扯著我耳朵的手,用鼻子發出聲音。


    “明天把馬白龍也叫來吧,”我咽了口口水後才說,“其實這段時間,他也幫了我們很多忙,而且這個地方他也熟,讓他來也可以帶我們去更多好玩的地方。你們之間,也可以討論討論去美國留學的事。”


    聽到我的話,雪綺的手突然停住了。


    我靜靜地聽著雪綺的動靜,等著她的反應。


    雪綺會怎麽說?她會同意嗎?還是拒絕呢?我還記得之前她甚至打算拒絕去美國留學的機會,她的心裏也是矛盾的,她會同意再見到馬白龍嗎?


    “嗯……”最後,雪綺迴答我的,還是輕輕的一聲嗯。


    那天晚上,我甚至都迴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睡下的,隻記得最後的畫麵是我給馬白龍發了一條短信,希望他來一趟,好給我們帶路。


    結果第二天中午的時候,馬白龍就趕到了。


    見到雪綺的時候,馬白龍和雪綺兩個人的氣氛都有點尷尬,主要原因是在場有太多人在。我看到他們兩人走在一起,也不知道從什麽話開始說起,馬白龍隻是問了問雪綺的身體情況,卻似乎因為我在場的緣故,始終不敢和雪綺走得太近。


    我也是把這一幕看在眼裏,所以下午讓馬白龍帶路去風景區閑逛的時候,我特地走在比較後麵的位置,表麵上是帶弗雷修買東西,其實是挪出更多的空間來讓雪綺和馬白龍有接觸。


    所以那天下午,我就一直走在隊伍的最後麵,默默地看著雪綺和馬白龍越走越近,看著月子和james笑臉相迎,有幾次月子甚至牽引著james的手給他講解中國的一些有趣文化概念,而我就像是個看風景的人,一切都和我沒有關係。


    “楊叔叔,你為什麽不跟他們說話呢?”在一方金魚池旁,弗雷修終於忍不住問我話了,我遠遠地看著在戲台下看戲的雪綺和月子兩對人,自己卻靠著欄杆,默默的。


    弗雷修是個聰明的孩子,跟在我身旁一下午,他也洞察到了一些東西。


    我笑著摸了摸弗雷修的腦袋,對吃著棉花糖的弗雷修說:


    “這是他們相處的時間,叔叔不好去打擾他們的。弗雷修,你不覺得月子姐姐和james,還有雪綺跟馬白龍很配嗎?就像男女朋友一樣。”


    “嗯……”弗雷修吃著棉花糖,跟我一起站著,隔著金魚池看著月子和james、雪綺還有馬白龍的背影,聽著喧囂的人群發出的掌聲,說,“是有點像啊。可是叔叔你不去跟他們說話,你一個人,不會孤單嗎?不會覺得自己像是被人忘記了嗎?”


    我笑了笑,搖搖頭:


    “弗雷修,你年紀小,懂的倒是很多啊。男男女女談戀愛都是這樣的,兩個人的世界啊,第三個人,是插不進去的,要是插進去了,三個人誰都不會開心。要麽三個人都不幸福,要麽讓一個人不幸福,成全剩下的兩個人,這就是戀愛。弗雷修,等你長大了,你就懂了。”


    弗雷修撇著嘴,看著我說:


    “可是我覺得叔叔你好可憐啊。”


    我忍不住笑了,真是個有意思的小孩子,我發現自己真是越來越喜歡這個人小鬼大的小家夥了。


    “還是可憐可憐你吧,弗雷修,你的爸爸媽媽還沒聯係上嗎?”


    “沒有……”弗雷修搖了搖頭,但是臉上卻看不出什麽寂寞的神色。


    “難道你不想你家裏人嗎?”我問。


    弗雷修想了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你不喜歡你的爸爸和媽媽?”我問道。


    弗雷修盯著金魚池裏遊動的金魚,說:“他們很少迴家的,也不管我,我很久沒有見到他們了。”


    “這樣啊……”我可以想象,弗雷修的父母大概是那種公務纏身非常忙碌的類型,所以也很少顧他吧。


    我吸了口氣,問:


    “那弗雷修,叔叔問你個問題噢,如果你永遠迴不了家了,也見不到你的爸爸媽媽了……你願不願意和叔叔我一起住在一起過日子呢?”


    聽到這個問題,弗雷修的反應卻出乎我預料的亢奮,他突然轉過臉來,說:


    “當然好啊。因為我很喜歡楊叔叔你啊。”


    我一怔,看著弗雷修睜大了比一般孩子都要更大更明澈的眼睛,心裏突然感到了一陣溫暖。


    “那在弗雷修你爸爸媽媽找你之前,你就跟叔叔住在一起好了。叔叔會好好照顧你,不過弗雷修,你可要聽話啊。”


    “嘻嘻,我很聽話的。”弗雷修咧嘴一笑,笑容是那麽的燦爛、開朗。我突然想,如果弗雷修的年齡和月子或者雪綺一樣的話,我甚至會更樂意讓弗雷修跟她們在一起吧?


    接下來的幾天,為了等徐鋒他們的稿件,我一直都呆在外地沒有急著迴去,而馬白龍則做了我們的導遊,在三天多的時間裏,帶著我們走街串巷,真的是領略了當地的風景和風情,不但去參觀了現代化都市的cbd區,也去了名跡舊址,拍了不少的照片。


    在這四天的時間裏,我一直都像是一個局外人一樣,站在最後方看著月子和james,雪綺和馬白龍兩對男女的背影,我看著他們一天天越走越近,互相吸引,談笑風生,一顆原本還有些不甘的心,漸漸沉落下來。


    在這四天不到的時間裏,我甚至都已經為我另一條可能的人生做了規劃:月子和james走在一起,雪綺和馬白龍在一起,而我呢?


    如果弗雷修的父母始終沒有音訊,我甚至可以收養弗雷修,把這個聰明又古靈精怪的小男孩作為我的義子。


    但是我知道,那終究隻是我一廂情願而已。天下怎麽可能真的有不要自己孩子的父母呢?總有一天,弗雷修會迴去的,等他在中國呆膩了,新鮮感漸漸淡去,當他覺得自己的生活變得平凡的時候,他總會有這樣的想法的。


    也許我一開始就不屬於他們這個群體,我的人生,也許在遠離他們之外的地方。所以我才會取消他們的隊員名額。因為我很清楚,從一開始,我就不是他們這個圈子裏的一員。


    從來都不是。


    第四天的時候,徐鋒給我打了電話,告訴我他整理了一份當初他們編輯的《大說》雜誌的稿件,因為原件怎麽找也找不到,所以他的這份稿件是後來找了朋友重寫的,內容比不上原稿詳細,細節上可能有出入,但是大綱還是差不多的。而且,目前這份稿子還沒有寫結局,如果我需要,到時候他會等到他聯係的那批人寫了結局後用電子稿的形式發給我。


    我謝過了他,還親自去學校走了一趟。


    我是在學校的籃球場上跟徐鋒他們碰的麵,巧的是,這次碰麵的時候,徐鋒還是在打籃球,而且和他一起打籃球的人,依然是第一次見麵的那一批。


    當徐鋒把稿件交給我的時候,我激動不已地謝過了他,說我可以付他錢,但是徐鋒卻告訴我說他一分錢也不需要,說隻是為了完成當初美夜子沒有完成的心願罷了。


    他還問我能不能聯係上美夜子,我也再次遺憾地告訴他,我就是因為和美夜子聯係過一次之後再也聯係不上才來找他們的,最後,徐鋒也隻有表示遺憾了。


    當我想要離開的時候,徐鋒卻突然把籃球拋給了我,並且笑著說:


    “不急的話,一起打一會球吧?”


    我沒想到徐鋒會主動邀請我打球,我又看看徐鋒的其他夥伴,也都露出了邀請和鼓舞的神色。


    一股久違的異樣情緒突然在我的心裏湧動起來,說起來,自從高中畢業後,我就再也沒有觸碰籃球了,雖然我也不是打籃球多出色的人,但是碰到籃球的那一刹那,我腦海裏還是迴想起了我高中時被同學叫上一起在球場上奔跑的時光。


    大概真的是很久沒有觸碰籃球了,我的手開始陣陣發癢,心癢難耐之下,我也是忍不住脫下了外套,叉步拍動著籃球,加快步子衝入了徐鋒他們的陣營中,和他們打成一片。


    整整半個下午,我都和徐鋒在球場上度過,那一瞬間,我突然有種自己仿佛迴到了青春年代的錯覺。


    直到殘陽斜照時,我才大汗淋漓地結束了這場激烈的球賽,當我擦著額頭上的汗水把籃球遞還給徐鋒的時候,高海笑著說:


    “大叔,球技不行呐。”


    我笑笑:


    “很久沒玩了,要是年輕個十歲,我也不怕你們。”


    “你現在也不老哇。”叫哥蘿莉的男生小聲說。


    我再次笑了。看著眼前這夥散發著青春味的人,我突然產生了一種懷念的味道,我突然在想,如果我和他們是同輩的話,也許我們真的能夠相處不錯,甚至變成朋友吧。


    “徐鋒,我能問你個問題嗎?”臨行前,我突然喊住了徐鋒,問了他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徐鋒用手背擦著額頭上的汗珠,疑惑地看著我問道。


    我有些認真地看著徐鋒,看著他那張被夕陽映紅了的秀氣的臉,一直猶豫了很久,才說:


    “算了,沒什麽。有機會,下次再一起打球吧?”


    “行啊。”徐鋒咧嘴笑了,“一定會有機會的。”


    我也笑笑,伸出了我的手。


    是啊,一定會有機會的。


    我們彼此握手,最後在夕陽中轉身離去,徐鋒還是留在了校園,繼續他未盡的校園生活,而我則是走向了那條更遠、也更漫長曲折的道路。


    就算下次在另一個戰場上再見時,我們也許已經變成了刀刃相向的敵人,也請不要忘記,我們曾經有這麽一天,一起在夕陽下共同奔跑過、歡笑過,協手打過那麽一場熱血沸騰的籃球。


    就像最好的朋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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