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山通往中州的官道上麵,一輛馬車緩緩前行。


    拉車的是兩匹劣馬,雙目無神,瘦骨嶙峋,馬車廂房也不大,內部結構十分簡約,隻有兩條木板作為凳子,堪堪容得下四人相向而坐,其餘幾乎沒有任何裝飾,腳下的木板輕薄,隨著馬車行進的節奏咯吱作響。


    這樣的馬車,舒適度可想而知,每前進一步,車廂都會顛簸一次,使得坐在車廂內的易天行腹誹不已:“媽的,早知道就走路了,這不花錢買罪受麽?”


    說起來,這還是易天行平生第一次坐馬車。他雖然自幼家境寬裕,但是小時候上學路途不遠,加上父母兩邊的家風都嚴,根本不會允許自家小孩溺於安逸,所以在父母膝前坐馬車是絕無可能的事情,學院還未畢業,就遇到元成邑篡位,落得逃亡千裏、顛沛流離,直到最後組建赤龍聯盟,毫無半分懈怠的時候,來到神州,又急匆匆趕著來清涼山,始終都沒有乘坐馬車的機會。


    總算清涼山事了,沐月蓮大仇得報,蜀州的事情暫時也輪不到自己操心,易天行一下子鬆懈下來,頓時感到無所事事。


    左右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情,易天行幹脆在清涼山頂搭了個草棚,與沐月蓮比鄰而居。不過他們二人切磋了幾次武功之後,便有點相顧無言的味道。


    沐月蓮雖然心底裏在意彼此的交情,但是她生性好靜,不喜歡沾惹是非,對於離群索居的興趣高於浪跡江湖,日誦經傳三五遍,夜聽風雨落群英,就是她的人生追求。


    而易天行的性格卻迥乎不同,他也喜歡看書,也喜歡觀賞美景,甚至也能享受孤冷淒清的意境,但是他還喜歡唿朋喚友暢談天下,還喜歡鮮衣怒馬仗劍行俠。


    待在一個山明水秀的地方,與一知己平淡終老,這樣的人生,沐月蓮求之不得,易天行避之不及。


    所以幾天之後,易天行選擇了離開,對於他共赴中州的邀約,一如他的預料,沐月蓮並沒有答應。


    沐月蓮破關而出的最後一刻,受到了易天行的故意壓製,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閉關未盡全功。她忙著鞏固自己的道基,所以不想急著出山,隻是與易天行約定,以後下山會及時聯係。


    把心頭的牽掛強行拋下,易天行踏上了前往中州的旅程。


    來到山下,易天行偶然瞥見了一間馬車行,忽然想起以前小時候看了書中關於馬車的描寫,曾經非常想坐,卻因雙親不許而沒有達成心願,不由得感慨萬分,忍不住前去嚐試一番。


    誰知神州不比蜀州,等級森嚴,就連乘坐馬車也有等級劃分。


    要乘坐寬敞舒適的馬車,要麽得是本人或者主人擁有功名在身,要麽得是官員及其家眷,至不濟也得是具有虞國官方認證的鄉紳富賈,易天行雖然也是讀書人,卻沒有在神州考過科舉,家裏錢財不少,但是作為一個私自越境進入虞國的外國要犯,不去特意疏通關係弄虛作假的話,搞到官方的身份證明那是癡心妄想。


    所以易天行最終隻能擠上這座針對普通平民的廉價馬車,無論從哪一方麵來說,這**車都與舒適無緣,易天行甚至懷疑,這**車坐上一整天的話,自己的骨頭都會被抖散架的。


    比起馬車條件的惡劣,更糟糕的是同車的人。


    坐在易天行旁邊的那個窮酸書生倒也罷了,此人似乎很是嗜睡,一上車就眯著眼睛,也不管馬車的顛簸,睡得心安理得。馬車每抖動一次,他的腦袋都會輕輕彈起,然後撞擊到車廂內壁,發出極具節奏的砰砰聲音,但是這種撞擊對他的睡眠竟然沒有一絲影響,不多一會兒,就已經發出輕微的鼾聲。


    易天行對麵的三個人就有些難以忍受了。


    正對麵的是一個抱著小孩的少婦,小孩年紀不過七八歲,麵黃肌瘦,但是精力異常的旺盛,就像一隻小猴子,不停的在車廂裏麵折騰,不時趁著易天行不注意的時候,扔一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過來,比如瓜子殼、小石礫什麽的,雖然並不傷人,但是很是令人討厭,偏偏易天行還沒法跟他計較,因為對麵的少婦一路上都在不斷的嗬斥那小孩,並且每逢小孩朝著易天行淘氣之後,她都會忙不迭的道歉。


    少婦樣貌並不漂亮,土布衣衫,約束頭發的銀釵麵上的鍍銀層已經有些脫落,露出點點黃鏽,麵容看上去三十不到,歲月已經在眼角、額頭留下了明顯的痕跡,顯然生活過得甚是艱辛,滿臉焦慮的照顧著淘氣的孩子,實在讓人對她生不出怒意。


    這對母子旁邊,坐著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大漢,翹著二郎腿,用手指在腳趾縫裏搓來搓去,一臉愉悅的表情,但是隨著他的舉動,一股難言的惡臭在車廂中彌漫。這漢子半眯著的眼睛,死死盯著旁邊少婦的胸膛,看得她手足無措的斜斜側過身去,企圖躲避這灼人的目光。這漢子卻愈發的猖狂,翹著的右腳一沉,落在少婦的後腰部位,上下移動了兩下,留下幾道漆黑的痕跡。


    少婦又羞又怒,卻又膽小怕事,滿臉漲得通紅,淚水在眼中打了幾個轉,卻不敢開口斥責。


    易天行今天的心情本就不好,看見這漢子的做派,頓時火冒三丈,瞪著對方喝道:“你幹什麽?!”


    那漢子懶洋洋地道:“你說我幹什麽?”


    易天行冷哼道:“你再騷擾這位夫人,我便對你不客氣!”


    “喲!”那漢子霍地雙眼圓睜,怪聲怪氣地道:“你是這位小娘子的什麽人啊?人家都沒有說話,明顯正在享受呢,你來橫插一杠子?你算老幾啊?”


    少婦聽到這句話,更加羞惱,眼淚忍不住滴落下來,但是她看見易天行文質彬彬的模樣,害怕他惹怒了壯漢吃虧,反而伸手按住易天行的右手,柔聲勸道:“這位公子,不要生氣,車廂太小,磕磕碰碰也是避免不了的事情。”


    那漢子聞言哈哈大笑,得意的朝著易天行揚了揚下巴:“聽到沒有?小白臉!”一麵說,一麵又在少婦尾椎部位勾了勾腳趾。


    易天行不禁勃然大怒:“**……”話未說完,忽然感覺右腕一緊,竟然被那少婦扣住脈門。


    與此同時,少婦懷中的小孩突然雙手齊出,十指翻飛,化作數十點指光,點向易天行胸腹之間數十個穴位。


    易天行身旁的書生則不喚自醒,右臂一抬,一個肘錘撞向易天行左肋。


    中年漢子嘿嘿一笑:“小子,乖乖受縛吧!”雙手伸出,關節劈劈啪啪一陣脆響,手掌猛的脹大了一倍,形如鷹爪,扣向易天行雙肩。


    驟逢巨變,易天行卻毫不驚慌:“你們是什麽人?”一麵喝問,一麵側身一轉,腳下一踩底板,身子便撞在車廂外壁之上。


    轟的一聲,馬車車廂外壁被撞擊得向外高高拱起,卻沒有像易天行想象的那樣碎裂開來,內部幾乎粉碎的木板墜落下來,露出中間銀光閃閃的鋼板夾層。


    不過易天行雖然沒有如預計般脫離車廂,但是他的動作卻讓小孩、書生和壯漢的攻擊落到空處,隻有少婦嬌喝一聲,手下用力,企圖截斷易天行右腕的氣血運行。


    易天行轉頭冷笑道:“截脈手法對我是沒有用的。”說罷右手一縮。


    少婦隻覺自己手中捏著的手臂仿佛是一條泥鰍,滑不留手,輕輕鬆鬆就脫離了自己的擒拿,抽了迴去,頓時大驚失色:“點子紮手!”


    不等其餘幾人反應過來,易天行已經展開了猛烈的反擊,他雖然不擅長小巧功夫,在狹小的車廂中顯得束手束腳,但是功力深厚,拳腳之間,虎虎生風,除了中年壯漢還敢與他偶爾硬拚一下之外,其餘三個人隻能避其鋒銳,所以占盡上風。


    突然,車廂頂部裂開一個大洞,一粒鴿蛋大小的圓球飛了進來,被易天行拳風一逼,立時轟然爆散,散發出一蓬刺鼻的黑色濃煙。


    車廂頂部大洞隨即被人關上,車廂空間本就狹小,通風也不順暢,如此一來,整個車廂都籠罩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煙之中,濃烈刺鼻的異味更是將空氣壓製到令人窒息的程度。


    黑煙之中,一片寂靜,似乎車廂中的人都放棄了攻擊,壯漢等人還可以說是害怕誤傷自己人,易天行不知道為什麽也沒有出手。


    過了大概一炷香的時間,少婦的聲音響起:“李大哥,開門吧,我受不了了。”


    蓬!車廂頂部大洞再次出現,少婦、小孩、書生、壯漢紛紛縱躍上來,站在車廂頂部。


    一個麵帶苦相的枯瘦漢子早已站在上麵,赫然正是馬夫。


    壯漢哈哈大笑道:“易天行這小子當真了得,幸好我們準備充分,否則還真拿不下他。”


    少婦心有餘悸地道:“這筆生意我們真不該接的,這小子年紀輕輕,內功如此深厚,果然不愧是易歸藏的弟弟。萬一這次交貨之後,雇主沒有殺人滅口,我們以後的麻煩可就大了。”


    壯漢正待說話,車廂中猛的傳來一聲怒吼:“我哥哥怎麽了?!”


    車頂五人聞言大驚,連忙縱身向外飛躍。


    唿的一聲,一道人影衝天而起,掠到書生旁邊,狠狠一掌拍下。


    書生身在半空,無法躲避,隻得舉起雙掌,奮力推出。


    慘叫聲夾著格格兩聲脆響,書生雙腕齊斷,口中鮮血狂噴,墜落地麵,動也不動,似乎昏死過去。


    其餘四人見狀更是駭然,紛紛腳下加速,分別從四個方向狂奔。


    易天行聽到他們說話,懷疑此事牽連到兄長,殺心大盛,大吼一聲,雙臂一揮,五根一組,四組血紅色毒針呈梅花形射向逃跑中的四個人。


    慘叫聲中,有三人大腿中針,癱軟在地,隻有那個馬夫展動雙袖,將急速射至的毒針化解開來。


    不過馬夫手下拆招,腳下就不由自主的慢了一拍,易天行長嘯一聲,身體化作一道閃電,飛射到他的麵前,屈指如鉤,抓向馬夫琵琶骨。


    馬夫眼中露出恐懼之色,嘶聲大叫道:“你怎麽沒有中毒?”拳作錐形,雙臂一扭,旋轉化作兩根鑽頭,啄向易天行手肘。


    易天行冷哼道:“區區勾離神煙,也敢在我麵前賣弄,簡直不知所謂。”雙手一分,雙雙切在馬夫的脈門之上。


    馬夫悶哼一聲,雙臂酸軟無力,垂了下來。


    不等馬夫反應,易天行一把抓住他的喉嚨,右臂一抬,將他架離地麵,捏得馬夫臉皮漲得通紅,雙眼翻白:“說!為什麽偷襲我?我哥哥怎麽了?”


    馬夫鼻孔中嗚嗚作響,卻無法說話。


    易天行冷冷一笑,手掌一鬆,馬夫便頹然墜落在地,雙手捂住脖子,不住喘氣。


    易天行反手拍在馬夫的肩膀上,柔聲道:“現在你可以說了。”


    馬夫隻覺肩膀一冷,似乎有一股涼氣貫入體內,不禁問道:“你對我做了什麽?”


    易天行淡淡地道:“你懂得調製勾離神煙,應該也聽過陰靈針吧?”


    馬夫聞言雙眼一翻,差點暈倒過去,聲音顫抖起來:“你好狠毒!”


    易天行笑嘻嘻地道:“一般。我可以替你解除掉,但是你如果不願意,我也不強求。”


    馬夫咬牙道:“你問吧,我知無不言。”


    “這才對麽。”易天行蹲下身子,麵對著馬夫:“告訴我,誰指示你們來抓我的?”


    馬夫道:“雇主蒙著麵,我們也不清楚是誰。”似乎害怕易天行不信,帶著哭腔大聲叫道:“我們是真的不知道!不過他可能是令兄的朋友!”


    易天行哦了一聲:“為什麽?”


    馬夫見易天行沒有動怒,大喜過望:“因為他要我們把你毫發不傷的交到他手上。如果不是令兄的朋友,隻要活捉你就行了,應該不會還要顧及你的損傷。”


    易天行皺了皺眉,一字一頓的道:“你認為我哥哥的朋友叫你們來抓我?”


    “是的!”馬夫點頭道:“你恐怕還不知道,令兄現在在與整個江湖作對,正邪各派,無論昔日與他是敵是友,都在圍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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