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厚的鄉土氣息迎麵撲來,差點把我撲倒,作為一名土生土長土裏長大、經常灰頭土臉的村裏孩子,我像嬰兒得到了一個奶嘴,我吮吸吮吸,再吮吸。


    來自發達國家的國際友人憂愁姑娘算是見了世麵,日本的農村無論如何也到不了這種程度,她新奇地觀察著四周,一副原來世界上還有這種地方的樣子。


    是時候以過來人的身份開講了,“看到了沒,還有一大批革命友人徘徊在生存線上,甚至饑寒交迫,這和你們日本人當年對外入侵有莫大的關係,說不定這裏的老王頭兒當年剛蓋好房子,就被你們的飛機給炸沒了。”


    憂愁姑娘瞪了我一眼,“沒炸死他算他命大!”


    我去,法西斯餘孽啊!


    阿雅的房子在明集村的的西北角,從村口到她家需要穿過整個村子。


    明集村隻有一條大路,其他都是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這裏能通上電,不得不說是個奇跡。


    明集村貧富差距不大,大部分是木質房屋,麵積不大,有些破舊,也有些茅草屋穿插其中。


    蟬鳴鳥叫,可以說這裏是世外桃源,也可以說是個美麗的貧困村,世外桃源一般都要捕魚狩獵、自給自足,至於精神層麵,隻能靠自己樂嗬了。


    一腳深一腳淺地轉了大半個村子,原來菲律賓的狗叫起來和我大中華的田園犬沒什麽兩樣。


    “這就是我家!”


    阿雅指著一排木質房子,沒錯,整整一排。


    阿雅家的房子無論是材料還是麵積,在明集村都屬於“別墅級”,甚至不亞於國內的民宿,至少不比我們村村支書的房子差,可見阿雅算是村裏的首富了。


    “這是我的家人,呦呦,過來叫叔叔!”


    “叔叔!”


    聽得出來,這是為了叫“叔叔”這個稱唿專門練的。


    房屋門口站著兩個人,一老一少,老者慈祥麵善,幼者天真可愛,倒是聽土地公說過,阿雅的丈夫在很早之前就沒了,是她獨自一人支撐這個家。


    顯然,在阿雅東渡日本打工的日子裏,是屋簷下那位骨瘦如柴的老人在帶著阿雅十多歲的孩子。


    還有一隻老狗,它是唯一懶得歡迎我們的主人,眼皮都不願意抬。


    屋裏的幹燥舒適與外麵的潮濕判若兩個世界,我居然在牆角看見了一台幹燥機。


    在這樣一個村子有這樣一台家用電器算什麽生活水平?這可比東北黑土家的手電筒還要厲害,可見在外打工的阿雅在消費意識方麵已經和國際接軌了。


    “阿雅姐,多日不見你瘦了!”


    阿雅搖搖頭,“你的土地公朋友把事情都告訴我了,淩淩發,你這麽忙我還要給你添亂,難為你了!”


    他鄉遇故知,誰能想到我有一天會飄零到菲律賓的一個小鄉村。


    我向阿雅介紹了憂愁姑娘和川西大叔,麵對一個失去丈夫和孩子,苦苦支撐一個家的女人,憂愁姑娘和川西大叔也很動容,尤其是憂愁姑娘,了解了阿雅的境況,憂愁再次爬上她的心頭。


    阿雅做了一桌子的菜,有紅燒肉、香菇燉雞這樣典型的中餐,也有我看著叫不上名的菜,每個人麵前還擺了一杯酒,可見在阿雅眼裏,這次接待有多重要。


    我深深理解阿雅的心思,哪怕這次我無功而返,走的時候她一定也會對我感激不盡。


    阿雅坐在主人的位置,端起酒杯,“感謝零零發和朋友的到來,我也不會說什麽,準備了一些飯菜,一半是中餐,一半是菲律賓的飯菜,照顧不周請多擔待,謝謝你們!”


    說完,阿雅一飲而盡。


    “我們要謝謝你的款待!”


    憂愁姑娘朝阿雅鞠了一躬,這接人待物的方式絕對是日本女子的優良傳統,但此日本女子沒有對我實施過這種優良傳統。


    我舉起杯子,“都是一家人,別那麽客氣,顯得多生分!”


    我和川西大叔碰了一杯,菲律賓的小酒還有點滋味。


    叮叮當當的碗筷聲在桌子上熱鬧的響起,阿雅做飯的手藝我是見識過的,雖不如郵輪上的精致,但口味更勝一籌,川西大叔胡子上掛著的雞蛋湯就能說明一二。


    “你們這兒的水真甜啊,像加了冰糖,是山泉水?”


    “對,從水房打來的。”


    吃到打嗝,我碗裏的飯菜還是滿滿的,阿雅一直在給別人盛飯夾菜,自己手裏的碗筷紋絲未動,能在一個做夢都想不到的地方吃上一頓紅燒肉,肯定是灶王爺疼我呢!


    “你們能在這裏待幾天?”


    “阿雅姐,我隻有兩天的時間,後天中午就得趕迴去。”


    “兩天時間?”


    阿雅沒有把後麵的話說出來,但她的臉色明顯一沉。


    “我會竭盡全力,何況我們還有川西大叔這位職業警察。”


    我踢了一腳川西大叔,他咽下那口雞蛋湯,抬起頭來居然是一臉不近人間煙火的嚴肅。


    “我當然相信你,零零發。”,阿雅坦言道,“你也不用有壓力,事情都過去這麽多年了,也許本就沒什麽結果,我有時候也問自己,這是不是我的固執,也許……也許果果真的掉進了河裏。”


    一提到孩子,阿雅眼睛都失去了光澤,果果,一聽這名字我都能想象到他該是多麽可愛活潑的一個小男孩。


    “是一進村子那條河嗎?”


    “對,它叫橡果河,是我們附近最大的一條河。”


    一條成年人見了都膽怯的河,還嚇不退一個孩子?這樣一條河即使出現在我夢裏,我也不敢遊過去。


    “阿雅姐,果果走丟的時候多大?”


    “六歲!”


    十年了,如果果果現在還活著,應該一副大人模樣了,至少,他可以幫阿雅頂起這個家。


    我抹了一把嘴,“你能詳細說說那天發生的事嗎?”


    阿雅放下手裏的勺子,望向窗外,整個人像突然萎縮了一般。


    十年前的八月,阿雅和奶奶每天都是早出晚歸,整天在地裏忙碌,她們出去就是一天,妹妹交給哥哥果果照看,在明集村都是大的留在家照顧小的,那時候阿雅一家的日子並不好過,她的丈夫剛剛去世,還有兩個孩子需要撫養,一切都在咬牙堅持。


    天色已晚的時候阿雅和婆婆才迴家,隻發現了躺在竹床上妹妹,果果不見了蹤跡,一開始阿雅以為果果隻是一時貪玩,以前這樣的情況時有發生,直到吃完晚飯,天已很晚,孩子還是沒有迴家。


    阿雅開始找,從左鄰右舍到找遍整個村子,村子裏的人也開始幫她尋找,終於在後半夜有人在橡果河岸邊發現了果果的衣服,一件破爛的小肚兜。


    於是,人們告訴阿雅,孩子應該是不小心落水了,衣服被水衝到了岸邊。


    事情到這兒似乎可以結束了,阿雅也從悲傷延續到了麻木。


    直到三年後,一個果果的小夥伴找到阿雅,說這麽多年他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是小孩子的原因:果果失蹤的那天他和果果待在一起,後來要吃晚飯的時候才分開,他十分清楚記得,果果那天穿的不是一件肚兜,而是一件畫著恐龍的小t恤。


    這則消息如同雷擊,另阿雅措手不及,果果那天穿的什麽衣服她的確不清楚,因為她和奶奶外出的時候,兄妹兩個還沒睡醒。


    會不會果果迴家又換了一身衣服?


    事情雖過去三年,但果果穿過、用過的東西,阿雅一直都保存著,她記得那件帶恐龍的小t恤,那是果果最愛的衣服,可翻遍整個房間都沒找到。


    如果不是果果小夥伴的提醒,阿雅壓根就沒發現家裏少了果果這樣一件衣物。


    既然有了另一種可能,阿雅怎麽會輕易放棄,果果小恐龍的衣服去了哪裏?如果不是果果自己穿的小肚兜,究竟是誰給他換的衣服?


    阿雅找過警察,但沒人相信一個七八歲孩子和一個瘋女人的荒誕說法,這件事變成了她心中的刺,另她寢食難安、如坐針氈。


    後來她拋家舍業,選擇逃離,在中介的培訓、介紹下去了日本,幸運的遇到了土地公一家。


    後來,一個黃皮膚的中國人突然闖進了土地公家,他看上去吊兒郎當、沒點正事,其實……他的確沒幹過什麽正事。


    講述結束,阿雅抬起頭,又端起一杯酒,“感謝老天讓我遇見你們!”


    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地奶奶晃晃悠悠起身,從手上摘下那隻發亮的手鐲,伸到憂愁姑娘麵前,還遞上了一句話。


    “孩子的奶奶說謝謝你們!”


    阿雅翻譯道。


    憂愁姑娘受寵若驚,立馬起身鞠躬,“謝謝奶奶!我不能拿!”


    憂愁姑娘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綠,這肯定是在追悔當初要攔我下船的那個決定。


    “既然我們時間有限,還是讓我們繼續坐下來分析分析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吧!”


    川西大叔這次是真吃飽了,從桌子上積攢的骨頭就能看出來。


    “如果不是意外,那麽這宗丟失事件很有可能是件……謀殺案!”


    盡管川西大叔將“謀殺”說的很輕,但它還是像藤條一樣抽打在每個人的身上,畢竟意外是天意,天意難違,凡人無能為力,謀殺則屬人禍,巧心設計,若不找到真兇,要永不瞑目。


    川西大叔繼續說道:“當初在村子裏,你們家有和誰家結過仇嗎?或者是一些矛盾?”


    “沒有,從來沒有過,村子就這麽幾百人,都是從祖輩就認識,整個村子都很少發生什麽不好的事。”


    我就知道,通常電視劇也是這樣編,怎麽可能給你一個嚴重懷疑的對象。


    川西大叔繼續問:“你了解果果那天大概的行動軌跡嗎?”


    “妹妹當時四歲,她告訴我果果是在她睡著以後又出去的,喲喲每天白天睡覺的時間都比較固定,下午四點左右,後來果果就去找他的小夥伴玩兒,他們在村西邊捉了半天的魚,兩個人分開後,果果還去水房打了一壺水迴來,之後便沒了蹤跡。”


    “也就是說,失蹤前果果應該是在家出發的,天都很晚了,他為什麽要出去呢?”


    謎團一個接著一個,時間的鍾在我腦海“啪嗒啪嗒”作響,催促我趕快有所行動。


    率先打破沉默的還是阿雅,“時間太晚了,大家還是早休息吧,明天我們再聊!”


    但我知道,眾人之中恐怕沒有誰比阿雅更迫切,為了等一個答案,她已經等了十年。


    阿雅拒絕了憂愁姑娘幫忙收拾剩飯的請求,起身帶我們走進準備好的房間。


    洗漱用品一應俱全,毯子都是嶄新的,桌子上還擺放著水果,窗外繁星點點、蟲叫蟬鳴,這食宿標準,簡直如同在一個貧困村享受著五星級的服務。


    躺在床上,直到阿雅收拾、洗刷的聲音完全消失,我還沒有絲毫的睡意,沒有結果,阿雅會失望,找到真相,從現在的蛛絲馬跡看,十有八九是一個慘烈的答案,對阿雅來說何嚐不是一記重擊?


    我輕輕打開房門,月亮高高掛在天空,一陣風一陣雨,不急不躁,靜謐的夜色裏,幽幽傳來啜泣聲。


    我長歎一聲,作為一個母親,能做的,阿雅都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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