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麵不吧唧嘴是對一碗麵的極不尊重,我將最後一根帶著香菜葉的麵條吸進嘴裏,望著門外的星星點點,一顆流星從東南角滑向西北,媽的,隕落可不是什麽好詞,我耳旁突然響起一個腦瓜崩,這兩天意外的事發時間可都在夜裏,以防萬一,我是不是該晝出夜伏……唉!東京本應夜色撩人,為什麽撩我的時候總是用力過大,將我掀翻在地呢!


    我抹了把嘴,該來的總會來,既來之則安之,這都十二個小時了,想必本田老頭那邊也該著急了。


    洗臉刷牙重新做人,好久沒有仔細地照照鏡子了,沒想到鏡子裏的他依然帥氣逼人,哈哈,謙虛了,其實有想到……雖然臉色上有幾分疲倦。


    一條我沒見過的運動褲,肯定是東北姑娘給我準備的,那條沒有了鬆緊帶或者說丟掉了靈魂的褲子已不知所蹤,人家超人為什麽那麽厲害,內褲外穿,霸氣外露,我又不是超人,關鍵時候掉褲子露內褲是怎麽個意思。


    剛想出門,手機響了兩聲,是岡本。


    “偵探先生,睡醒了嗎?”


    “嗯,嘴裏還有香菜的殘渣,正在猶豫是將它吐出來還是咽下去。”


    通過這兩次的交往,我發現岡本有些貌不符實,雖然長得一臉兇相,但人還是不錯的,我現在試圖說幾句玩笑話,看看能不能將他發展成我的損友,這世道,誰還不想黑白通吃呢!


    “哎,你是從哪弄到我聯係方式的?”


    “別忘了,我可是黑社會!”


    黑你妹,還黑社會,不提也罷,一提我就想起你那輛隨時分崩離析的破車。


    “我正想去找黑社會大哥,把他的鑽石給它,完好無損,就是有點大蒜味!”


    “出來吧,我在門口呢,你小子可以啊,住這麽大的院子!”


    “寄人籬下而已,稍等,我和這裏的管家說兩句,和黑社會打交道得留點心眼,別橫屍街頭、無人收屍……”


    “是得好好說說,今天帶你去幹一架!你可是來自中國啊!”


    幹一架?古惑仔係列在我腦海一陣山唿海嘯!


    “岡本,你什麽意思……我從小可體弱多病、欺軟怕硬、欺善怕惡,我的名字現在還在我們村頭老槐樹上刻著呢,那是我們村的恥辱柱,再說,我也沒答應要加入……喂!喂!”


    還沒等我說完,岡本就掛了電話,我不問明白我能跟你走?媽的,你們日本人一言不合就剖腹,這要是輸了還不得集體自殺,我可是讀過《黑厚學》的人,好死不如賴活著!


    我趕緊重撥了過去,但給我迴音的不是岡本,是服務台,一段日語我沒聽明白,另一段英語我有些耳熟,再仔細一想,手機欠費好像就是這段話。


    大爺的,有和別人打架的功夫和力氣,為什麽不去工地板磚掙點錢給自己的手機充點話費呢!


    去不去?去,我他媽是真害怕打起來,這可是一群黑社會,一群窮兇極惡的黑社會,有多兇多惡我不知道,但窮我是真見識了,這很有可能是一場火並啊,一場可能因為一塊烤紅薯的歸屬問題而引發的火並。


    我最討厭打群架打野戰,一點個人技術都展現不出來……嗯?野戰……


    不去的話,又給老祖宗丟人,岡本說我來自中國無非是想說我來自功夫的故鄉,也許在他們眼裏我應該是個金鍾罩鐵布衫除了踢襠什麽都不怕的人。


    我這個猶豫啊,我要是真有那三招兩式我去街上耍個雜技掙個外快多好,唉呀,我這寫的也不是係統文,要不然我讓係統送我一個大炮也行啊,一炮轟死那群小兔崽子!


    等等,我突然想到了什麽,這個念頭像一隻脫兔,一晃而過,我不敢動彈,害怕驚擾了它,我慢慢湊上前去……對啊,羅陽不是給我準備了防狼噴霧嘛!


    真是萬萬沒想到,我一個大老爺們居然用上了防狼噴霧!


    迴到房間,翻箱倒櫃,在行李箱的角落裏發現了兩個瓶罐,一個是防狼噴霧,另一個是羅陽擔心我水土不服給我從國內帶來的水,裏麵還放了泥土,當初為了這兩樣的東西我還對人家冷嘲熱諷,現在竟成了自己的法寶,那句話怎麽說來著,昨天你對我愛搭不理,今天我讓你高攀不起,女人心細,就像海底針那麽細!


    和阿雅打了個招唿便出了門,一眼就看見岡本那輛隱沒在樹影裏的豐田,一點弱小的光亮忽明忽暗,而後在月光下騰起一團煙霧。


    我快走兩步上了車,發現昨晚掉下來的反光鏡已經用黑色膠帶給粘住了。


    “這是鑽石,物歸原主,這是十五萬,幫我轉交給本田先生,現在我們兩清!”


    岡本看了看我,將鑽石收了起來,那十五萬又退給了我。


    “本田社長吩咐過,錢不能收!”


    “要不要,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


    岡本睜大瞳孔看著我,眼睛裏掠過一絲疑惑,我一心思,看來是我大中華的老俗話把他困住了。


    “我的意思是說,這次不要以後要也不給了!”


    “不要!本田社長有他的道理,如果那罐可樂被桃太郎拿走,後果會很嚴重,你幫了他,他如果收了這十五萬,我們豈不是欠了你的人情!”


    “好!你再等等我!”


    說完我下了車跑進院子裏,將包裹著十五萬的紙袋壓在一塊石頭下麵,臨走前我還是不放心,又給石頭蓋了一層枯萎的雜草,就差畫一個圈圈、念一道咒了。


    我清醒地知道,這一去可是要動手的,這要是騷亂起來再被別人掏了包那就損失大了,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上小學的時候我就吃過這個虧,和隔壁班一個小瘦猴打架,嚴格來說應該叫互相推搡,我倆同時倒地,對方哭的稀裏嘩啦,我揚長而去,沒走幾步,我發現口袋裏的五毛錢沒了,那可是我一周的零花錢,那時候的冰棍才一毛錢一塊,店家女老板拍胸脯說她家的冰棍都是純奶做的,我轉頭看見那小子破涕為笑,從地上撿起一張紫色的紙片撒腿就跑,看著他飛奔的背影,我知道我那一周再也吃不到純奶做的冰棍了!


    如果不是顧及臉麵,打架的時候最好連衣服也別穿,省得撕爛了衣服,又是一筆潛在成本,當然,光著屁股“啪啪啪”地幹架也確實有傷風化。


    重新坐迴副駕駛,岡本二話沒說,一腳油門,豐田車像被戴了綠帽子,一肚子的火力,像要炸了這條街!


    我穩穩坐在座位上,家裏有糧心中不慌,摸一把褲兜裏的防狼噴霧,看誰不服老娘!


    “嘎!”


    岡本一個急刹,刹出十米的距離,我心裏估計,岡本將來如果有個意外,十有八九得和這輛車有關係,這刹車力度和腳刹有什麽區別?


    車停在了一家便利店外,門頭兩側是橫七豎八的條幅、宣傳展板和一堆商品,看上去正在搞什麽促銷活動,岡本落下車窗,眼神從我身前經過,直擊門麵。


    “偵探先生,你知道世上有種工具,隻要你給它插上電源它就能幫你熱飯。”


    我順著他的眼神看了過去。


    “你說的是電飯煲吧?”


    岡本沒有迴應我,眼神收了迴來。


    “你說,我能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電飯煲嗎?”


    看著他胳膊上掉了色的“龍鳳呈祥”,我還是說了謊。


    “能,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走,去看看!”


    岡本搖搖頭,臉色有些難堪,我將他從車裏拽了出來,不就一個電飯煲嘛,這個黑社會二把手太可憐了,我要同情他,畢竟郭德綱都有騎著三蹦子上北三環的權利,他為什麽不能用電飯煲熱個飯團子吃!


    剛到便利店門口,一位女店員笑容滿麵朝我們走來,她看起來畢恭畢敬,笑起來隻露八顆牙齒,完全把顧客當成了上帝,日本服務業發達不是沒有道理的。


    她朝我們鞠了一躬,我指了指促銷商品之一的電飯煲,1萬的標價被劃了一道,取而代之的是鮮紅色的7500,我掐指一算,大概人民幣500塊錢。


    可以接受,井上給我用來在一番街闖蕩的1萬日元還在我兜裏呢,算當是給日本的貧困戶、低保戶送溫暖了。


    岡本和女銷售用日語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著,我明顯感覺雙方的嗓門越來越高、表情越來越扭曲。


    女銷售突然伸出食指指著岡本,表情兇惡,而岡本立馬軟了下來,甚至臉上帶著三分歉意,連連說著“斯密馬森”。


    斯密馬森?我快速過了一遍小電影,想起來了,通常男主弄疼女主的時候會說這句話,大概是不好意思、對不起,可岡本為什麽說這句話?


    女銷售沒有接受岡本的道歉,轉身跑向店裏,我一頭霧水,買賣不成仁義在,難道岡本提出了什麽非分之想?


    “什麽情況?我們那兒菜市場買賣白菜土豆的大媽也沒你們這樣的,店大欺客還是客大欺店?”


    岡本看上去十分窘迫。


    “一開始我問了問電飯煲的功能和操作方法,然後我問她還能不能便宜一點,她堅決不肯讓步……”


    “再然後呢?”


    “我告訴她,真的不能再便宜了嗎?”


    “接著說!”


    “沒了,就這些。”


    就這?


    “那他娘的生什麽氣?這女的是不是更年期,你怎麽還給她賠禮道歉了呢,你們這消協的投訴電話多少,我要投訴她!”


    “不用,人家已經報警了!”


    “誰?她報警?我沒聽錯吧,奶奶的,惡人先告狀,這點破事還驚動警察?再說,經濟糾紛也不屬於警察管吧!”


    岡本掏出一顆煙,果然,還沒吸兩口警車就到了,帶頭的不是別人,是韓姑娘!


    媽的,這下有你好看!


    女銷售從店裏衝了出來,口吐蓮花和白沫,她與岡本不過聊了三五分鍾,但在韓姑娘麵前被她欲揚先抑、鋪展起伏地說了好半天,儼然是把一篇800字的作文擴寫成了一部百萬字的網文。


    真有意思,你就說把天說塌了,能把事實黑白顛倒了?


    這邊岡本麵對詢問頻頻點頭,寥寥數語後陷入了沉默,多像兩口子吵架,女的得理不饒人,男的鬱悶的低頭不語。


    唉,看來人窮誌短也沒放過黑社會啊!


    “韓警官,真是緣分啊,你看,一日不見命運就安排我們再次相遇,隻用巧合是說不過去了。”


    我走流程般寒暄兩句。


    “我們得帶走你這位朋友!”


    “帶走誰?韓警官,事情簡單明白,這是一樁典型的惡人先告狀,你們應該對這個女的嚴肅處理,遊街示眾就不必了,起碼明年的“3.15”得曝光她,哪有這麽欺負人的,就不能給黑社會三分薄麵嘛!我這位朋友什麽都沒做,是那個女的先掐腰的!”


    韓姑娘看了看我,保持著她慣有的冷淡,儼然忘了我要請她吃飯這迴事。


    “你的朋友是黑社會,涉嫌威脅他人!”


    “威脅?他做什麽了,他什麽都沒做,我就站在旁邊,我可以給他作證!”


    “當事人說,電飯煲真的不能再便宜了嗎,說這句話的時候他麵部的表情令對方深感不適。”


    “對啊,這不正常砍價嘛,有什麽不對嗎?”


    韓姑娘拍了拍我,“女方認為她遭受到了黑社會的威脅!”


    我的眼鏡,我的下巴,我的節操,稀碎了!罵人不帶髒字我聽說過,我原以為世上砍人、砍樹、砍貓貓狗狗都有可能進去,這砍價還能進去?


    “韓警官,這算什麽,難道他在路上打個噴嚏被人報警也算威脅路人?大家都是成年人,童話故事也沒有這麽編的啊,白雪公主複活還得遇見一個王子呢,什麽事咱都得講個邏輯吧,他因為砍價就進局子是不是有點……你們就不怕七月飛雪嗎?”


    “這不是在國內,在日本,於黑幫而言,這就是一種違法行為,不可思議是吧,但日本承認黑社會合法不是更不可思議嘛!”


    被韓姑娘這樣一嗆,我舌頭打了結,果然是魔幻國家,允許人家立牌坊,偏要禁止幹非法勾當,這是要憋死誰?


    望著岡本的背影,我無能為力又後悔將他拽出車,還有他那輛豐田車,我是不敢上手的,我馴服不了它。


    我抽了三根煙都沒想明白,砍價也能成為變相要挾,是岡本的命不好還是他注定不能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電飯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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