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秦氏百貨,一條馬路之隔,一座嶄新的購物廣場蓄勢待發,條幅掛滿了一麵牆體,海報上噴著血紅的大字,11月25號盛大開業,我算了算時間,也就是後天。


    “海德格瑪購物廣場!”


    靚麗、時尚、休閑,它就像一個姑娘,讓路人紛紛側目,而對麵的秦氏百貨,更像一個老態龍鍾的婦人,乏味可陳、年老色衰;等開業,這小姑娘稍微打扮,再這麽一吆喝,還有老婦人什麽事!


    答應大爺這兩天給他送飯,買了煎餅果子和兩份豆漿,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大爺今天讓我去人民廣場找他。


    大爺攤前冷清,他曬著太陽,早已夢入神機,胖子逍遙去了,眼下能幫我出出主意的也隻有這個糟老頭子了。


    我不怎麽喜歡豆漿的味道,所以每次都會加兩三勺的糖,盡管我再三叮囑,燙卷發的攤主還是當了耳邊風,我遞給大爺,讓他消遣了,大爺似笑非笑,遞給我一本《男人裝》。


    還別說,看著《男人裝》的封麵,豆漿都有了奶的味道。


    一老一少,爺倆正打算眯一覺,突然手機響了,是大媽打來的,老生常談,又是介紹對象,大媽說以前你忙沒時間見,現在你都閑到跟你大爺出攤了,還有什麽可說的。


    “大爺,你出賣了我?”


    “怎麽可能,可能是昨晚我說夢話被你大媽聽見了吧!”


    “這夢話說的挺完整啊!”


    “女人嘛,都愛多想,和年齡無關,女人……哎,對了,我說你是不是該聽你大媽一次啊,給你介紹了好幾個了,你一個也不見,你大媽可有點不願意了啊!”


    大爺瞄我一眼。


    “聽說這個姑娘長得可俊了,還是個企業高管,錯過這村可就沒這店兒了啊,自己掂量掂量,你又不打算做和尚,人醜又窮,驕傲個什麽勁啊!”


    “人貴自知,我也想妻妾成群,像你一樣人老心花,可我這要什麽沒什麽,見一個吹一個,不丟大媽的臉嘛,到時候大媽在她們那圈裏還怎麽混!”


    我隨手翻閱著插圖版的《金瓶梅》。


    “這本書怎麽還在這裏,都多長時間了,按理說不應該啊!”


    “我留著自己看的,不賣!”


    大爺一把奪過來塞進他的皮包裏。


    “見一麵,那些知道你一窮二白扭頭就走的,也不是咱想要的,如果真有善良姑娘看中了咱這個人,不計較太多,可以試著和人家處處嘛!”


    “善良還有錯啦,竟欺負心地善良的,不去啊,我還不打算找個人困住我,我這麽優秀,交給別人也不放心!”


    為了逃避大媽的圍追堵截、威逼利誘,我讓大爺給我帶個口信,說我今晚有事,不迴家吃飯了,大爺冷笑一聲,搖搖頭,“你激怒一個女人是沒什麽好果子吃的!”


    不管了,能拖一天是一天,再說,這都什麽時候了,說不定哪天收到人家的“戰書”,哪還有時間兒女情長、花前月下啊!


    想想在海南的胖子,摟著小梅,喝著飲料,曬著太陽,看著比基尼在眼前晃來晃去,我這是得罪何方神聖,何苦啊!


    翻了兩頁書攤上的《韓非子》,它也沒告訴我怎麽辦。


    時運不濟,命途多舛,憤憤不平之際,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


    “喂,是劉淩發先生嗎?”


    甜得都掉牙了。


    “哪位?”


    “我是李總的秘書,合同已經草擬好了,想請你過目一下。”


    “合同?什麽合同?”


    “你和李總關於輪值秦氏百貨的合同,做事總得有個章法,免得有人輸了不認賬!”


    輕風細雨、綿裏藏刀,這麽想的也不止她一個人。


    “好,時間地點,我隨時奉陪!”


    “今天上午十一點四十五,香江步行街十字路口見!”


    大爺的,挑個時間還有零有整的。


    “大發,此去兇多吉少啊!”


    大爺異樣看著我,此刻我倒覺得他有點功底,最起碼看上去像黃大仙附體。


    “此卦怎講?”


    “剛才她怎麽說的,她和你約在哪兒見麵?”


    “香江步行街的十字路口。”


    “那個地方之前是幹什麽的,你知道嘛?”


    “不是個菜市場嘛!”


    “準確的說是個菜市口!”


    此時,一個女子悄然而至,大爺伸出手示意她先坐下。


    “她定的什麽時間?”


    “不是,大爺,你剛才明明都聽見了,怎麽還問一遍!”


    “十一點四十五,你知道這是什麽時候嗎?”


    “喝完豆漿三十分鍾以後!”


    大爺怒其不爭地眨巴眨巴眼。


    “用古人的記時單位,正是午時三刻!”


    大爺字字鏗鏘,此刻我感覺他身後有佛光加持,難道是我平日裏小看了大爺?


    “午時三刻,約你在菜市口見!對手想在風水上壓你一頭,哼,這背後肯定有高人指點!”


    似有幾分道理,做生意的,有幾個不信風水的。


    “此卦可破?”


    我寧可信其有,何況眼前大師也不是別人,又不用花錢。


    大爺露出早已看破一切的迷之微笑,拿出一張紙,迷迷糊糊念了一段,轉過身,用筆在上麵劃拉了幾下,然後將紙對折,塞進我的口袋。


    “大爺,是不是太敷衍了?”


    “天機如此,大巧若拙!”


    濱海路的步行街,車來車往、門庭若市,我就是在這裏遇見小冉的,有些事就是這樣,老天想讓你遇見,躲也躲不過去,不知道我和小冉這兩條本應該平行的線還能糾纏多久。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君子好色得之有品,小冉可以實現我人生的大滿貫,何況人家姑娘也開過口,但不知為何,感情上向來厚顏無恥的我這次從心裏抗拒這份感情,我也搞不懂為什麽,明明自己貪財好色,當幸福來敲門時我卻閉門謝客。


    用大爺的話說,身後背個太陽也照不亮我黑燈瞎火的未來。


    “久等了!”


    一團香氣從身後襲來,一身商務裝,黑框眼鏡,頭發盤起。


    “五分鍾而已!”


    互相討厭,心照不宣。


    “勇氣可嘉,但螳臂當車!”


    “千裏之堤潰於蟻穴,百尺之室焚於突隙,風雲突變,萬事難測!”


    論涵養還是論引經據典的字數,真要感謝韓非子的《韓非子》。


    “那隻能祝你好運了,劉先生!這是合同!”


    這哪是合同,明明是本小冊子,有必要嘛,三言兩語的事,商人,每個腦細胞都在以防萬一。


    “我也不看了,你給我大體說說吧,我不識字!”


    毫無疑問,李總的秘書報以嗤之以鼻的微笑。


    “三點;一,輪值一個月,以純利潤計算,多者贏,李總如果贏了,請你轉告秦小姐,願賭服輸,你如果贏了,李總祝福你們;二、輪值期間,沒有任何薪酬,不得以輪值之名,行貪汙之實,否則後果自負!”


    看來真把我當小偷了。


    “三呢?”


    “三,允許中途退出!”


    都是為我規定的,對方一眼看到了頭。


    “劉先生,你和李總這一局已經鬧得滿城皆知,輸了的那個人恐怕很難再在這個城市立足了!”


    “你是說我難以立足吧?”


    我點上一顆煙。


    “我無所謂,這大濱城誰認識我啊,我輸了,不出三天五日,人們就把這事忘得一幹二淨,如果李總輸了,輸的可不是他一個人,恐怕這濱城的天都要變了吧!”


    那團香氣眉頭一皺,像在聽天方夜譚。


    “閑言碎語不要講……”


    嗯?我眼珠一轉,這是要我對口令嘛,我是不是該說句,表一表好漢武二郎?


    “沒什麽異議就簽字吧,一式兩份。”


    一支筆,一盒印油,裝備齊全,簽字畫押,一切正在向大爺的預言接近。


    “怎麽,害怕啦?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楊白勞簽字之前還得想想呢,我害怕什麽,家裏有三雙沒洗的襪子、四隻原味的內褲,就這麽點家當,大不了破產!”


    秘書小姐的臉色由白變紅,看來我耍流氓的樣子羞澀到人家了,想想自己的確有失風度,可見自己的膽怯之情溢於言表。


    “輪值時間什麽時候開始?”


    “半個月以後!”


    “半個月?為什麽拖那麽久。”


    “時間問題你如果有不同意見,可以找李總商議,我隻負責跑腿。”


    我用腳想了想,海德格瑪廣場是後天開業,李尚龍打算半個月後開始輪值,明擺著,這是要避其鋒芒,李茂海之前可不是這麽說的,唉,我真是信了鬼了。


    悻悻然,我一直覺得我的字跡比我本人還要醜。


    “祝你好運!”


    “等等!”


    秘書小姐轉身剛想走。


    “還有一個問題,小問題……”


    “你說!”


    “你……為什麽選在這個地方、這個時間約我見麵,有什麽特殊的寓意嗎?”


    話說到此,難免有些心虛,而對方放大的瞳孔也說明該這是一個不成問題的問題,但虛實之間,總要一探。


    “中午我約了兩個朋友在步行街吃飯,所以就想順路把這份合同簽了,給你打電話,你正好也有時間,公司十一點半下班,我打車過來怎麽也得十多分鍾,我就想著十一點四十五應該差不多,誰成想,今天還堵了幾分鍾的車,耽誤了一會兒,這……和比賽有關係嗎?你問這個幹嘛?”


    “沒事兒,就隨便問問,隨便問問,再見!”


    李尚龍的秘書一扭一晃走進人群,隻剩我一個人在風中淩亂。


    我一早就知道大爺的卦不靠譜,沒想到他人比卦更不靠譜,什麽午時三刻、什麽菜市口,一部七俠五義都出來了。


    突然想起,大爺還在我口袋裏放了一張紙條,我掏出來,打開一看,上麵歪三別扭、蒼勁有力寫著四個大字:


    刀下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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