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色的數字上躥下跳,電梯的噪音轟隆隆響個不停,我凝視天花板,如果電梯突然墜落,對我來說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三十二樓到了!”


    “哎呀,我去!”


    電梯門一開,我與胖子同時被近在咫尺的彼此嚇尿,胖子臉色煞白,一屁股蹲在地上,我後退兩步,差點兒落下心髒病的病根。


    “有病啊?哪有深更半夜出來串門的?鬼啊你?”胖子從地上爬起來張嘴便罵。


    我嘲弄道:“不應該啊,堂堂大偵探,出眾的觀察力,嚴密的推理,百科全書式的知識,冷靜的理性分析以及一些基本的防身術,一項都不可或缺,鬼見殺鬼佛見殺佛,誰見了不害怕,怎麽看見人還成慫貨了?”


    胖子嘿嘿一笑,“嘭”的一聲,打開一罐啤酒,衝我舉了起來:“勇闖天涯!”


    媽的,我這叫浪跡天涯!


    “挺快活啊,自助燒烤,有經費了?今天的狗找到了?”


    不遠處,豬肉串的油滴答滴答掉進炭屑中,小炭爐滋滋作響。


    “同是天涯淪落人,不妨舉杯邀明月!”


    胖子扔過來一個馬紮。


    “我是淪落人,大爺您滋潤著呢,紅撲撲的臉蛋,像狗舔的一樣。”


    我打開一瓶啤酒,咕咚咕咚喝了兩口。


    “哎,狗舔的怎麽了,總比當舔狗強!哈哈,深夜買醉,無家可歸,看來酒壯慫貨膽,那老家夥被你撂倒了?”


    “我留著他過年?騎在我頭上撒尿……”


    “不是撒尿,是戴帽子!”


    “滾!你怎麽知道我把他撂倒了?”


    胖子往豬肉串上撒了一把孜然,沁入心脾。


    “你右手還滴著血呢!”


    我抬起右手,大拇指被削了一塊肉,應該是被酒瓶割傷的。


    “好了,你自由了,以後自己吃飽全家不餓,你失去的隻是鎖鏈,得到的是徹底的自由,祝賀你,可以毫無羈絆的闖蕩世界了!幹杯!”


    我和胖子碰了手裏的啤酒罐,將一罐啤酒一飲而盡。


    “一個年過半百的糟老頭抵不上那麽多年的感情……”


    啤酒在我身體裏擴散,我開始絮絮叨叨。


    “錢啊,哥們兒,馬內,懂不懂?”胖子用大拇指和食指不斷揉搓,“別人說有錢能使鬼推磨,我要說,有錢能使磨推鬼!”


    “推你二大爺!錢有那麽重要?”


    “沒錢的都這麽說!有道是熙熙攘攘皆為利來、熙熙攘攘皆為利去,沒錢,重則死人,輕則遭罪!”


    “有錢呢?”


    “太歲頭上動土,閻王殿裏推磨,噢,對,傻小子頭上戴帽!嘖嘖,真香!”


    胖子將一肉串放到鼻子前聞了又聞,咽了一大口唾沫。


    “還是大學好,感情純粹,人啊,到了社會,亂七八糟,人心易變,女人更是如此!”


    我擼了一串豬肉放進嘴裏。


    “人隻有在越混越差的時候才感歎時運不濟、世態炎涼,順風順水的時候從來都樂樂嗬嗬,話說迴來,你也是沒條件,等你有條件了,看著漂亮姑娘和一窮二白的傻小子在一塊兒,你也憤憤不平!”


    “你大爺的能說句人話嗎?你的意思就說我活該遭受社會的毒打?”


    我將一空啤酒罐使勁往地下一摔,迴聲在空蕩的三十二樓來來迴迴。


    “喝著別人的啤酒,擼著別人的串子,還在人家地盤撒野,信不信我把你兩個腰子擰下來給烤了?哎呀,我說少了點什麽呢!”


    胖子迴到身後的一居室,從裏麵拿出一包辣椒醬!


    “無辣不歡,哈哈,齊活!我說,你能不能少吃點串啊,我都一天沒吃飯了,這麽喪權辱國的事發生在你身上,倒不影響你胃口!”


    胖子嘟囔著,又烤上幾串豬肉。


    炭爐的火照著我臉頰發熱,我又想起了豔豔,大學時候的豔豔、逛街時候的豔豔、躺在床上的豔豔。


    “花前月下不如花錢床上,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離開一個不愛你的人,何其幸事,何況她還侮辱了你!”


    我白了他一眼,胖子眉毛往上一挑,咂摸著嘴裏的肉串。


    “你倒是想得開,事沒發生在你身上,要不你試試!”我擰開一瓶250毫升的牛欄山。


    “不試,見得多了,麻木了,也不敢,你這隻能算皮外傷,傷筋動骨、你死我亡的多了去了!”


    胖子不屑一顧。


    “看來大爺說的也不是沒邊沒沿的事兒!”


    “哪個大爺?”


    “拯救我於水火的保潔大爺!要不我昨天就上樓成偵探了!”


    “哈哈!那老孫子,虧我還答應給他留啤酒瓶。”


    胖子大笑兩聲,將一肉串在辣椒醬裏翻江倒海。


    “你說豔豔知道了會怎樣?”


    “什麽意思?你把人家她男的撂倒這事?”


    對於胖子言語帶刺的習慣我也懶得追究。


    “那就看她對你的感情了,如果她對你還有點感情,她肯定幫你收拾殘局,最起碼不會讓那老男人報警抓你,或者找你算賬……”


    “要是沒感情了呢?”


    啤酒和白酒開始在我胃裏撕咬。


    “沒感情?她會第一時間找你算賬,罵你是個卑鄙無恥的人!”


    “我卑鄙無恥?大爺!”


    我醉眼迷離看著胖子,今天喝得不多,但酒不醉人人自醉。


    即使那天是誤打誤撞,能遇到這樣一個可痛痛快快說話的人,也值了,想到這兒,我嗬嗬笑了起來。


    “滾蛋,別見色起意啊,我可是他媽的喜歡女人!”


    胖子吼了我一嗓子,又扔過一罐啤酒。


    “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麽做?”我不死心追問胖子。


    胖子拿了一串豬肉,在我眼前晃了晃,一口吞進嘴裏。


    “我會死吃白咧地求她迴來,我跪在地上,磕二十個響頭,扇自己十八個耳光,我告訴她,我願和她還有老男人住在一塊,租房的錢我出,水電費我出,老男人來的時候我就搬到側臥,絕不耽誤他倆好事兒,甚至可以在門口站崗放哨,老男人體力不支的時候我給他加油,老男人一蹶不振的時候我給他買紅牛,老男人想迴家我為他開車……我痛哭流涕、淚流滿麵、痛改前非,相信一定能感動她!”


    我點了點頭,實在太有出息了。


    “你現在想不明白,原因隻有一個,呃……”胖子打了個嗝。


    “酒喝的少,喝多了你就清醒了,喝多了你就誰也不服了!再問你一句……這個女人是你老婆嗎?”


    “不是,女朋友!”


    “她將來會是你老婆嗎?”


    “不可能!”


    “對啊,你睡了別人的老婆這麽多年,你還在這兒和林黛玉似的,吃虧的那個人找誰說理去?”


    嗯?


    大爺的,這是什麽歪理邪說。


    不過我確實受用了,眼前一亮,腦袋裏的火車也停止了嗡嗡的咆哮聲。


    一陣沉默後,我搖頭道:“堂堂大偵探,烤得怎麽都是豬肉串,羊肉串呢?”


    “哎喲,還嫌棄了,不吃拉倒,羊肉多貴啊!”


    “那天招聘會現場的寶馬哪來的?”


    “租的。”


    “那天的任務也是找狗吧?”


    “明知故問!”


    “你這溫飽都解決不了,還去招人?”


    “有了人才能解決溫飽!”


    “就你這辦公環境,誰見了不扭頭就走?”


    “萬一......有人命中注定幹這一行呢!”


    “那真是太命苦了。”


    胖子認真烤著他的肉串,腳下一堆啤酒罐,臉色通紅。


    “怎麽想起幹這一行的?算不算特殊服務!”


    “一邊去!你才特殊服務呢,你一家都特殊服務!哼,如果我說五年前,我手底下有三輛車,一群人,你信嗎?”


    “不信!”


    “如果我說我們偵探社輝煌的時候一共有二十多個人,是全國業績和能力最突出的辦事處,你信嗎?”


    “你喝多了吧,還二十多個人?辦事處?幹嘛,組團忽悠人啊!”


    胖子沒有說話,直愣愣地看著貼在門口上的五個大字:私家偵探社。


    “倒也挺快,轉眼五年了。”


    胖子旁若無人地自言自語起來。


    “私家偵探?你能想到什麽?福爾摩斯?柯南?犯罪現場?真相隻有一個?別逗了,那是在電影裏,在我們這裏,私家偵探還是灰色地帶,國家不予認可,當然,也沒徹底否定,所以,從事私家偵探的公司都極其隱蔽,而我們公司,便是其中最大的一家!”


    “大到就剩下一個人和一個空殼了?”


    胖子沒有搭理我。


    “我們的總部在首都,每個省份設有辦事處,小的辦事處七八個人,大的二三十人,我當時跟著懷叔幹,他是個老偵察兵,也是我的師父。”


    看胖子的樣子不像在胡說。


    “當時我們一共有三個分隊,負責尋人調查、婚姻維情、商業維權,這也是私家偵探最主要的業務,那年懷叔要去總部,據說他是創始人欽點的兩個接班人之一,他走之前,我手裏正好有個棘手的案子,貨值上千萬的盜版軟件……”


    胖子望著忽明忽暗的炭火。


    “我們暴露了,我被對方的人認了出來,對方朝我開了一槍……本來死裏逃生的那個人應該是他!”


    我遞給胖子一顆“紅將軍”。


    “事情遠不止如此,第二天公安局就找到了我們,我們被連鍋端了,說是非法調查他人隱私,後來我們才知道,盜版商背靠政商大佬,我們算是虎口拔牙,拘留的拘留,坐牢的坐牢,我從裏麵待了兩年。”


    我看著不再樂嗬的胖子,突然覺得自己這點悲歡和牢獄之災比起來,狗屁不是。


    “你們公司不是全國最大嗎?不管你們?”


    “偵探公司一共有十條規矩,觸犯任何一條都會直接開除,其中第一條就是,如被發現,禁止提供任何與公司有關的信息,責任自己承擔,同時,公司高層也會公關,丟車保帥,事情往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胖子迴了趟一居室,又拎出一箱啤酒。


    “我答應過懷叔,不會讓私偵的蹤跡在這座城市消失,如你所見,我做到了,隻是……有些可憐,一個人,複雜的任務我根本接不了!”


    胖子眨著眼,眼圈泛紅。


    “總部不管你了?再怎麽著這裏也是個辦事處啊!”


    “後來上位的接班人叫達叔,以前是懷叔的戰友,後來成了懷叔的死對頭,懷叔調查策略的出發點是當事人的知情權,如果調查委托本身不合情、不合理、不合法,委托人的調查目的又不可告人,那麽調查服務的費用不管多高,我們也一定不會接受此項委托。”


    捧個人場,我給胖子上了一顆煙。


    “達叔不一樣,他的行事風格是收人錢財替人消災,這也是近兩三年公司頻頻出事的原因,他早就想收編我的偵探社,明人不做暗事,為了保住這裏,我和他在董事會上拍了桌子:如果三年內我不能複興辦事處,我自動退出,但這三年誰也別插手我這裏的事!”


    “今年是第幾年?”


    “我還有半年時間!”


    他笑了一聲,皮笑肉不笑。


    我不明所以:“你們公司還有董事會?”


    我突然想起馮鞏和牛群的那段相聲:你們小偷還有自己的公司?


    “除了服務不同,它和其他企業沒什麽兩樣,爾虞我詐、盤根錯節,企業想要發展就需要融資,還有那些有錢人也想通過入股了解一些競爭對手不為人知的秘密。”


    “哦,你說的這些我倒是聽說過。”


    “是嗎?在哪兒?”


    “《故事會》啊!無奇不有!”


    胖子連開兩罐啤酒,馬紮被他坐得吱吱嘎嘎,他站起來,一腳踢開馬紮,走向碩大的玻璃窗。


    我走過去,繁華都市,喧鬧不止。


    “清潔大爺說,一樓有個更便宜的地方。”


    “懷叔說過,要站在高處,這樣才能俯視世界,洞察人心。”


    “站在高處,也容易遭雷劈!”我望著遠處,一顆流星自東向西劃過。


    “找一隻狗多少錢?”


    “品種不一樣,價格不一樣,平均來說1000左右。”


    “找到的概率多少?”


    “百分之六十。”


    “你若是想靠找狗來複興你的偵探社,我覺得你還不如出去賣,把握可能更大一點!夥計,看來你需要一個幫手!”


    我拍了拍胖子的肩膀,他轉頭看著我,感恩的眼裏閃爍著星星一樣的光亮,嘴裏鼓鼓囊囊欲言又止。


    然後……他媽的吐我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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