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貞搖搖頭:“不是。”


    “那是什麽?”她越是這樣,我越是著急。我見她悶著不說話,便用力地抓著她的肩膀晃著:“不是,劉貞,你能不能說到底怎麽了?我怎麽就這麽受不了你這悶頭青的樣兒!”


    劉貞仍舊是憋了半天,才忽然邊哭邊說:“是,是蔣珊珊的男朋友!他又找我了,還是因為上次的口紅。沐夕,真不是我幹的,真的不是。”


    “蔣珊珊的男朋友?又找你了什麽意思?之前也找過你?是不是,就是上星期你也是迴來貓被窩裏哭那次?”劉貞點了點頭。


    我問她,那男的都說了什麽,劉貞說她不想再提了。我當時因為她不和我說還把她一頓訓斥,後來,我明白了,那些話,她不想再重複,是不想再讓自己傷心和自卑一遍而已。


    那天晚上,蔣珊珊迴了宿舍,哼著小曲兒興高采烈地把書往桌子上一放,便要從包裏拿手機。


    “你是不是就這點兒能耐?”我衝著對麵的她說到。


    “嗯?你說我啊?”她疑惑地抬起頭。


    “難道呢?有事兒不是找你爹就是找男朋友,連女生之間的事情也讓一個男的來解決,怎麽,你沒男的給你撐腰,你就活不下去是不是?”蔣珊珊不屑地抬頭看了一眼我上鋪藏在被裏的劉貞,輕蔑地說:“我當什麽事兒呢,你說那事兒啊!還真不是我讓的。哎,誰讓我男朋友對我好,知道我這最近心情不好,這胃裏啊,窩著一團火出不去,主動為我打抱不平的。你說,我能有什麽辦法是不是?”


    蔣珊珊當時的表情很可惡,我強壓著怒氣,真的,就那樣子,我真是分分鍾能站起來衝過去打了她。我一忍再忍:“胃裏窩著火?你大吃特吃了一個星期,怎麽,這胃還沒填飽?你胃口是不是也太大了點兒?”


    蔣珊珊斜著眼睛看了我一眼:“還行吧,幹吃不胖,我也沒辦法。”說完,扭著屁股便去了洗手間去試用她新買的洗麵奶。我氣得心髒怦怦跳,但是心裏卻是一直有個聲音告訴自己,不能吵,不能打,一旦矛盾升了級,就不好收場了。於是,我便勸自己,過幾天就好了,畢竟這麽大點兒事,你男朋友再愛你,也沒閑到沒事兒上宿舍門口等著奚落人吧,有這兩次也就差不多了。


    結果,我高估了他們的正常人指數。平息了幾天之後,蔣珊珊男朋友又再一次閃亮地登了場。那次被我碰到了,我看到劉貞滿臉驚恐地被他堵在旮旯,他男友的臉都快貼到了劉貞的臉上,說話的吐沫星子橫飛,要多惡心有多惡心。說話的時候,那嘴角還往上揚,手裏夾著根兒煙,有恃無恐的樣子令人看了就想去踹他幾腳。


    我衝上前去,一把推開了他:“幹嘛呢?”他迴頭看到是我之後,收了收笑:“沒幹嘛,我跟她聊聊天。”


    “聊什麽?”


    “我呀,沒聊什麽,隻是告訴告訴她做人的道理。孩子小,得教育。”蔣珊珊男朋友和劉貞同歲,隻不過生日比劉貞大。


    “做人的道理?你知道幾個?你說說,我也學學。我也小,缺老師。”我抬起頭盯著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有些閃躲,然後又定了定:“自己想動別人的東西,先看看自己幾斤幾兩,買不起的東西瞅瞅就得了,不要亂動。摸壞了,是需要賠的,賠的話,是需要花錢的,花錢的話,可就吃不上飯了。”


    “語文學得不錯啊,這邏輯思維還挺強!我小時候也有人告訴我,想教育人,也要先看看自己幾斤幾兩,狗屁不是的人想拿別人的道理去說服人,是沒有卵用的。我小時候還有人告訴我,這男人啊,得有個男人的樣兒,一般像這種猥瑣的行為和語言攻擊的事兒,都是老娘們幹的。你呢?是老爺們,還是老娘們?”我的話也很糙,但卻對待同樣是糙人的他很管用。


    他迴了幾句便走了。那次之後,消停了。不過,經過這三番五次的鬧,基本上整個女生宿舍樓裏都知道611裏有個叫劉貞的,自己買不起,就偷著用室友的東西,還弄壞了。這便是事態發展的社會規律,好事不傳,壞事傳千裏。很快,劉貞便因此出了“名”。


    而後,關於劉貞的謠言越來越猛烈,甚至無中生有到偷東西的地步。劉貞那段時間也曾一度陷入了自閉,不敢出門,不敢下樓,幹什麽都偷偷摸摸的。而這一切,都因我而起。


    我看著當時的劉貞,仿佛看到了初中時期的自己。我也曾經被輿論而陷入無底洞裏,也曾感覺被整個世界所拋棄,不過,我走出來了,但是卻是以一種極端的方式走了出來。那段時間,我每每看到劉貞總是呆在自己的床鋪上發呆的時候,就特別害怕,會不會有一天,她也會像我一樣,用仇恨世俗來衝散輿論的陰霾?


    但是,我卻沒有承認錯誤的勇氣。我除了在劉貞的身邊默默地做一點兒自己能做的事情之外,於她而言,我連勸說,都是無力的。


    學生的時期,現在想想,也美好,也恐怖。可能有人會說,用恐怖來形容太不恰當了,而我卻覺得,那個時期,因為沒有社會上過多得認知,沒有社會上諸多的打磨機器去磨平年輕人的棱角,大家在宣泄人性的一麵時,基本上可以做到有恃無恐,全然不會去考慮後果。然後,一張嘴開開合合的,一百張嘴便眾說紛紜,也不知道是年輕氣盛,還是血氣方剛,沒進入社會前的那些孩子,對待別人言語的不敬可以做到麵對麵,無需避諱,無需委婉和隱晦,那紅口白牙的惡語相向對當事人心靈的中傷,本身就是恐怖的。


    很快,同一棟宿舍樓裏麵的同一層樓,不同院係,不同專業的人,彼此互不相識,甚至連見都沒有見過的人,倘若什麽東西找不到的話,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劉貞。對此,劉貞那時已經麻木了。


    後來,我問劉貞:“口紅那事兒,現在想起來,你還恐慌嗎?”


    “恐慌?不恐慌,但是驚悚。我從來沒有想到,人的嘴可以那麽厲害,幾句話從很多個人口中說出來,便直接將我埋了。真的,那段時間,我就跟被人給活埋了一樣,喘氣兒都一天不如一天的通暢。尤其,是被人提到了家裏的父母,我就很難過。自己遠在他鄉的弄了個亂子,連帶著父母都受了牽連。嗬嗬~我爸媽人很好,就是那種特別老實的農民,一輩子種地幹活的,從來沒和鄰居紅過臉。一把年紀了,無名無輩了大半生,被人提起,居然是一群連茅廬都沒有出的毛孩子口中,每次想起,我就覺得很對不起他們。”劉貞當時在說這話的時候,將頭埋進了胳膊裏。我看不見她的臉,其實,即便是能看到,我也不敢。


    劉貞埋進手臂裏的,或許不僅僅是過去的那段黑色記憶,還有自己獨自掙紮與彷徨失措的那一年,青春所饋贈給她的,那一份成長的“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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