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上那幾級熟悉的台階時,我的腳步是堅定的。就如同趙伯伯剛才說的一樣,該發生的,無論好壞,不會因誰的可憐就停下來等你自己去挑選合適的時機。那麽,如若我的軟弱,可以阻止事態的演變及發展方向,那我寧願躲在殼裏永遠當一個膽小鬼。隻可惜,命運不是這樣的。


    門裏門外,萬水千山。


    曹家的院子裏今夜還沒有點燈,所以,當我推開那扇門後,那從屋內透出來的光亮,在這個特別的秋夜裏尤為乍眼,並且顯得異常突兀。


    那門後的燈光,並不及我尚未下車時所猜測的那般溫暖,萬丈光芒從那棚上的水晶吊燈上灑下來,晃花了我的眼。


    那一年,2014。這一年的秋天,在我未來的歲月中,始終未見得如那年那般的寒冷,那定格了瞳孔焦距的眼神中,曹家大廳裏的人,沒下雨也下了霜,觀眾定格在了票務場。


    伴隨著關門時所發出的聲響,瞬間,眾人身上的冰霜瓦解,燈光音響推進,好戲即將上演。


    這環在空氣中的氣氛,我曾幻想了無數遍,唯一能夠對上的,便是聚焦在我身上那灼燒人一般的熾熱目光。這種目光讓我站在原地都覺得局促不安,進退兩難。我雙手手指攪在一起,微低著頭站在玄關處,不知如何是好。餘光中,我見到在角落沙發的角落裏,有一個人站了起來。那瞥見的身影中,能夠感覺到這個人的單薄。我抬頭,是母親。


    那晚,母親穿了一件長袖的白色旗袍,配上那毫無血色的臉龐,再加上這寒風唿嘯的曹家背景,母親那時就像是烈火中的一塊冰,隨時可能融化。


    我與母親的眼神四目相對,隻不過,我依舊選擇逃避開。而這一次,純粹是下意識的行為。母親那一日的眼裏有太多的東西,我害怕自己讀懂,害怕自己由堅強變得軟弱。


    母親踉蹌地向前走了兩步,我猜想,她應該是想靠近我,靠近我這個成年人玩個過家家遊戲沒有玩明白就散夥的散落的小玩具。但老天偏偏沒有給我逃離戰爭的機會,在那凝固的氣氛中,曹燦燦快了母親一步,衝到了我的麵前,雙手鉗住我的雙臂,用地地搖晃著我的胳膊,突然說出來了幾個字:“你是誰?”這突如其來的疑問,讓我怔了一下。


    她見我沒有說話,便再次問我:“你到底是誰?”我抬頭,迎上曹燦燦木訥的目光,她紅腫的雙眼,無聲卻闡述了,在方才短短的幾分鍾裏,到底是什麽樣的重擊讓這個和我幾乎一樣年齡的女孩哭花了臉。


    我感謝老天,在東窗事發的第一個審訊者,安排成了曹燦燦。因為,孩子的眼睛不會撒謊,我在她眼睛裏看到了同樣可憐的自己,那複雜且多變的人生,是啊,是歲月給我青春最好的厚葬禮。


    曹燦燦當時像一個提線木偶一般,任由情緒控製著肢體,我能近距離地感受到她顫抖的身體,但我又能做什麽呢?


    為什麽要來問我?我不解。


    我張了張嘴,把想說的名字咽迴了肚子裏。是的,我當時怯的連“曹沐夕”三個字都不敢提。我的名字,是世俗強加給我的紀念品,但我卻不喜歡。


    我的身份上疊加了好幾重,我是南京梅園林街道巷子深處的劉沐夕;我是曹府裏登不上台麵的曹沐夕;我是母親用後半生換來的一個有生命的夢;我是父親不屑於提起的一個可有可無的女兒;我是琴嬸兒不再在婚姻裏自欺欺人的降頭組成員之一,盡管這個方式太過於殘忍,盡管我也不喜歡這種劇情的上演。


    曹燦燦的眼淚流了下來:“曹沐夕,你告訴我,這是假的對不對?對不對?”我怔怔地看著她,我多想告訴她,是啊,是假的,都是假的。但我沒有撒謊的勇氣,畢竟,我骨子裏流淌著一半如她一樣的血。曹歌跑過來,打算拉開她箍在我身上的手。但曹燦燦的力氣比較大,曹歌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掰開那已經泛白的手指。


    “曹沐夕,你就是奶奶的親戚對不對?她們剛才說的都是假的,騙小孩兒的對不對?是不是?”她見我依舊沒有說話,用手擦了兩下臉上的眼淚,勉強地向我笑了一下:“曹沐夕,我和你說,你剛來時候,那鐲子是我弄碎的,賴在你身上的。還有,我還和闞濤說了你的壞話,哦,對了,就那個信封,就那個信封是我故意弄沒的。因為我那時候討厭你,我不喜歡家裏突然多了你這麽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我那時候害怕大家會喜歡你。後來,後來我就不討厭你了。曹沐夕,我道歉,我道歉。你快說,是不是假的?咱倆白天還一起上學了啊?就剛才,就剛才,你問問趙伯伯,咱倆在車上不是聊得挺好的嗎?這,這怎麽突然就變成了我妹?你原諒我,你告訴我這都是假的就行。”


    曹燦燦的這一番話,我卻一點不覺得驚訝。這一件接一件的事兒,我一直都未曾放棄懷疑過她。但現在這個場合說出來這些,卻是那樣的無力。


    曹歌一直在身後拉著曹燦燦:“燦燦,你冷靜點兒!你冷靜點兒!這是大人之間的事,和沐夕沒有關係。”


    “沒有關係?沒有關係怎麽就突然成了我妹?我需要妹嗎?我不需要!你們隨便弄個人就說是我妹,明天是不是還要弄個弟弟給我?”曹燦燦迴頭衝著曹歌吼到。


    “燦燦,你聽爸爸說...”父親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剛伸出一隻手,卻被曹燦燦生生給攔住了:“我不聽!我不聽!你們都騙我,你們都是騙子,都是大騙子!”說完,轉身便衝出了門外。


    曹燦燦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用力地撞了我一下,那疼痛感從肩膀蔓延到左手臂,那疾走的風,讓我的頭發飛了起來。


    外麵依舊下著雨,並且要比放學時候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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