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木屋外表看似簡陋,裏頭的東西卻很齊全。不止有十多套看上去還很新的衣裙,甚至還有胭脂水粉,想必是欣兒通過方銳的關係弄來的。


    蘇青珃隨便換了套幹淨衣服,就推門出去,一眼便看見在地上滾著瓷碗玩的大型犬。見她出來便是眼睛一亮,叼著碗就跑了過來。


    “真把自己當成狗了不成!”蘇青珃沒好氣道:“廚房在哪?”


    蘇青珃跟著大型犬往山穀深處走,離那間小木屋子不遠處有一間大得多的石屋,那家夥看也不看一眼的撒腿越過。


    蘇青珃朝敞開的大門往裏頭望了一眼,屋子裏滿是亂七八糟的樹枝樹葉,還有卷成一團扔在地上的髒兮兮的衣服……這算是,大型犬住的“窩”嗎?


    跟著他又走了一兩百米,便是一塊被人獨立劃分出來的區域。一塊小小的菜畦,裏頭怏怏的長著幾顆野菜,剩下的都是幾乎及膝高的茂密雜草。菜畦邊圍了一圈木柵欄,原本搭建的雞鴨棚舍已經歪歪斜斜,養的雞和鴨子是一隻也沒看見。近旁不遠處有一口山泉水流下來匯集成的小水潭,水潭上漂浮了不少綠油油的浮漂植物,一眼望去髒兮兮的看不見底。


    然後是旁邊的空地上,有間帶煙囪的小石屋,大概就是廚房了。蘇青珃看見外頭的情況對這間廚房已經不抱什麽希望,誰知剛一推開門,看見的狀況比她預料的還要更加糟糕。黑漆漆的灶台蒙了一層厚厚的灰,鍋碗瓢盆這些七零八的落的隨處丟著,有些上頭有看得見的黴斑,屋角那個已經坑坑窪窪的木水桶上居然長出了一朵奇形怪狀的大蘑菇。


    大型犬好奇的湊上前去,嗅了嗅似乎覺得挺香,張開了有著兩顆小虎牙的大口,就要朝那朵蘑菇咬去。


    “不準吃!”蘇青珃大叫道。疾步上前忍不住朝他的腦袋狠敲了下,怒道:“都不知道有沒有毒,見著吃的就張嘴,吃死你算了!”剛敲完就覺得不妥,這個家夥可是瘋瘋癲癲的,不知道會不會一怒之下跟自己拚命,真把自己給吃了!


    大型犬的反應卻有些奇怪,滿臉委屈的捂著腦袋,作出好像真的很疼的樣子。亮晶晶的眼睛突然一眨也不眨的盯著蘇青珃,和他昨夜盯著烤地瓜時的神情一模一樣。


    就在蘇青珃小心翼翼的退後半步,準備先走為妙的時候,卻見他癟了癟嘴,從嘴中可憐兮兮的迸出個字來。


    “娘!”


    蘇青珃愣了愣,看著他髒兮兮被人當成野生動物養的模樣,心下也有些不好受。大概他的本性並不壞,隻是缺少了一些關懷和教育,才會變成這麽不通人情世故,看上去瘋瘋癲癲的樣子來。他也不過是肚子餓了才會本能的去找吃的。


    蘇青珃想到這裏,臉上的神色緩了緩道:“我不是故意要兇你的,但你剛才那樣做真的很危險。要是吃到有毒的蘑菇,或是山林中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生場大病都是輕的!”心中暗忖,難道剛才的樣子真的兇巴巴到這個程度,連大型犬都嚇得直喊娘。一受委屈就哭爹喊娘的,長得人高馬大,沒想著卻有一顆這麽纖纖細細的玻璃心。


    大型犬的眼睛更加亮晶晶,朝著她乖巧的又叫了聲:“娘!”


    “嘶!”蘇青珃終於感覺有些不對勁,麵色微變道:“你在叫我?”


    大型犬亮晶晶的眼中帶著明顯的孺慕之情,仿佛肯定她的猜測般喊道:“娘!”


    “我可不是你娘!”蘇青珃看著麵前這好大一隻,辯駁道。


    “娘!”


    “再怎麽也不可能有年紀這麽大的兒子!”


    “娘!”


    “你夠了!”


    “娘!”


    “不準叫!”蘇青珃的語氣終於帶上一絲厲色。會叫她娘的那個小寶貝,已經永遠安安靜靜的閉著眼睡著了。是她沒能保護好他,沒能讓他健康快樂的長大。如果他還在,那該多好。如果還能聽他軟軟糯糯的叫聲“娘親”,該多好。


    大型犬終於噤聲,那雙亮晶晶的眼睛暗了暗,像是受到了傷害。


    蘇青珃忽然想到了珣兒,當他還是小娃娃的時候,向韓陌伸出手去祈求一個擁抱。當他蹣跚學步,矮矮小小的身子搖搖晃晃的朝韓陌走去的時候。當他大一些,向那個稱為父親的人問安的時候。當他精心準備了賀禮,或是將小小的成績捧到他跟前,渴望得到一個稱讚的時候。


    得到的永遠都是韓陌冷漠的臉,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冰寒。每迴他都會露出這樣的眼神,從亮晶晶變得一點點灰暗,好像受到了傷。


    “爹爹是不是不喜歡珣兒?”


    “不會,每一個寶寶都是爹娘的心肝寶貝。爹爹和娘親一樣,都最最喜歡珣兒。”


    “可是爹爹從來都沒對珣兒笑過,也從來沒有抱過珣兒。”


    “因為爹爹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啊,所以才不會隨便笑,也從來不會哭。如果珣兒越來越堅強,成為被爹爹認可的男子漢。如果有一天珣兒優秀到連爹爹也為你驕傲,他一定會對你笑的。然後告訴全世界的人說‘這是我的兒子!’。”


    “那,那如果珣兒真的做到了,爹爹會摸摸珣兒的頭稱讚珣兒嗎?”


    “會的,他會的。”她摸了摸他的頭,語氣有些哽咽。


    “好!珣兒一定要變得更厲害,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成為讓爹爹和娘親都感到驕傲的兒子!”小臉上滿是堅定,付出那麽多,不過是為了得到父親一個認可的眼神,一個溫和的笑臉。


    韓陌啊,你永遠不知道自己錯過和失去的是什麽。


    蘇青珃的心中突然傳來一陣絞痛,不是為了韓陌,而是為了那個永遠甜甜的喊著她娘親,懂事到讓人心疼的孩子。為了那個那麽乖巧,那麽好,卻被上天殘忍奪去生命的孩子。為了那個直到死,都懷著一絲遺憾的孩子。


    蘇青珃斂了斂眼瞼,突然有些不敢看眼前這個男子受傷的眼睛。像是被母親遺棄的孩子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難過、失望卻害怕問出真正的答案。


    蘇青珃歎了口氣,終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低垂的腦袋。這也是個可憐人,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被魔門關在這裏,過著不人不鬼瘋瘋癲癲的生活。他應該也有爹娘,也有思念的人吧。


    手剛放上去,他的耳朵就真像犬類動物般立刻動了動。然後抬起眼,亮起星星點點的光亮看著她,好像一瞬間恢複了元氣。


    “以後喊我小翠吧,這是…我的名字。”蘇青珃盯著他的眼睛道。


    “娘…”大型犬剛開口便被蘇青珃一眼瞪了迴去,撅了撅嘴不樂意道:“翠?”


    “嗯,你的名字呢?”蘇青珃滿意的點了點頭,又指了指他問道。


    “名字…沒有。”大型犬想了好半晌,似乎在思考名字是什麽意思。


    “沒有名字?”蘇青珃看了他一眼,懶得深究道:“嗯,那我給你起一個吧。”蘇青珃思忖片刻道:“阿旺,我就叫你阿旺吧?”


    “旺?”大型犬脫口而出道。


    “嗯,對!”蘇青珃忍著笑意點頭道:“不過阿旺,你的頭發還真是有夠油膩的。先來清理廚房吧,等吃過早膳,咱們一起把穀中的幾間屋子收拾收拾。你也該洗洗澡了!”


    在四哥找到這兒之前估計是不太容易出去了,趁著這幾天的時候,幫這個孤零零的家夥多做些事情吧。至少要讓他知道,他是一個人,不是真的野生野長的獸。


    “阿旺,要把水潭裏的浮藻都撈幹淨哦!”蘇青珃坐在廚房外的一張小圓凳上,邊看著爐火,邊觀察著阿旺的動靜。


    稍稍收拾好廚房後,蘇青珃便用幹淨的陶罐接了些新流下來的山泉水,開始煮粥。給扭傷越來越嚴重的手腕和腳踝上了些傷藥後,便坐在外頭邊曬太陽邊休息。阿旺則幹淨十足的被她指派著去幹活。


    拿著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的舊網兜,阿旺按照蘇青珃說的方法興致勃勃的撈著水潭中的浮藻,看上去竟有些興致勃勃的樣子,像在做什麽好玩的遊戲。


    蘇青珃發現,除了一開始有些笨手笨腳之外,阿旺學東西很快,不一會兒就掌握了訣竅。他的身體素質不錯,動作利落幹淨,撈得又快又好。他並不是笨,也不是瘋瘋癲癲,隻是沒有人告訴他應該做些什麽,怎麽去做。


    “再加把勁!撈完浮藻,粥也差不多煮好可以吃了!”蘇青珃朝他喊道。


    阿旺的耳朵動了動,隔得老遠似乎都能聽到他咽口水的聲音。野菜粥的香味早就從罐子裏跑出來,飄得老遠都能聞到。


    “刷刷刷”竹竿撐著的網兜揮舞得更快了些,水潭中的浮藻迅速減少,隻水潭正中間還飄著零星的幾片。


    阿旺伸長了手臂,竹竿仍然有些短,夠不太著。


    蘇青珃眼尖的看見他偏了偏頭,伸著腳似乎想踩到水潭裏去,立刻喊道:“阿旺,那幾塊先不要撈了。不要下水!”這水潭還不知道深淺,他這一腳踩下去不止會把全身弄得濕透,還有可能溺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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