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也不明白這娃兒什麽篇幅沒看,偏偏注意到這篇吳文英的「望江南茶」。


    他凝起劍眉,「你懂得這詞裏的意思嗎?」


    看她能這麽熟練又快速的寫出來,想必已經不隻練習一次以上了吧!


    離兒搖搖頭。大少爺沒有教過她,她怎麽會懂?


    她不懂詞意的背景典故,她隻是很單純的被詞吸引……


    如同大少爺平時教授她的東西,是不會有機會讓她學習到探討情愛方麵的詩詞歌賦,她會如此熟練,也隻是某一次練習範仲淹的《禾章岷從事鬥茶歌》中,無意間翻閱到「望江南」的。


    可這一翻,便教她著迷上這詞中露骨且刻畫深切的情誼。


    她反覆的讀著、念著,雖不解其意,但還是將詞記在腦海中,不斷溫習。「這詞闡述的不是茶道,而是夫妻間的纏綿情意,是詞人吳文英以茶思人,憑吊亡妾所作。」


    她有些理解的點頭。難怪如此深深切切,這對夫妻的感情一定很好!


    見他似乎願意為她解惑,她更是放著膽子,繼續問:「大少爺,那……情與絮悠揚……是什麽意思?是什麽感覺啊?」


    離兒露出好學不倦的表情,求知若渴的望著瑞木修言。


    要不是問這問題的人是個十二歲大的女娃,要不是是他的離兒,他真的會以為有人正用情詩調戲、逗弄他。


    他俊顏一沉,「瞧你,連這都不懂,還學人讀什麽情詩!」


    他沒有正麵替離兒解了疑惑,這是第一次,希望也是最後一次。


    「誰說離兒不懂!」她隻是不明白那是什麽感覺,才不是不懂!


    絮是柳絮,什麽情會跟柳絮一樣飄走?那到底是什麽感覺?


    瑞木修言沒好氣的迴道:「你才十二歲,懂什麽?」


    兩雙眼睛不服氣的互相瞪視,在他總是炯亮亮的眼神中,她也有不想認輸的時候。


    「離兒懂!」


    「嗯哼?」他挑眉等待,等著答案,等著她能說出什麽話來。


    離兒氣惱極了,咬唇皺眉。她真的不想被大少爺瞧扁!她腦袋飛快輪轉,然後靈光一現。


    「懂……懂鶼鰈情濃、燕侶鶯儔!」不就是夫妻之情嘛,她學到的成語有很多種解釋的,要什麽麵向的,都有!「所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又道雙宿雙飛如鶯燕,隻羨鴛鴦不羨仙……」


    「離兒。」


    瑞木修言沉聲一喚,止住了離兒後麵的話語,她噤聲,驀然發覺他隱約的不悅。


    鶼鰈情濃……燕侶鶯儔……


    不隻離兒被他的神情引去注意,就連他也短暫的迷失在她純淨無瑕的眼瞳中,從她口中說出形容夫妻琴瑟和鳴的綿綿情意,他竟然有種無所適從的慌亂。


    這娃兒……到底還是長大了……


    他有了難得一見的窘迫,首次從兩人間的瞪視中,先閃避了目光。


    「不準再胡說。準你去茶館,快去!」


    瑞木修言大大的施恩,讓離兒意外。


    大少爺的不悅沒有延伸到她的身上?大少爺到底是怎麽了?


    她也不多想,也全然忘記她等待問題的解答,一領特赦,開心得跳也似的離開瑞木修言的書房。


    而在臥榻上的男人,望著女孩翩然離去的背影,不經意的想起當年像片小葉子的質樸人兒,如今也成了蝴蝶紛飛的倩影佳人。


    他長指抵住下顎,像是在思考著什麽事,久久未從離兒離開的方向收迴視線,然後才輕笑出聲。


    「袖紗密掩嗔郎看,學寫鴛鴦字未成。」


    情……與絮悠揚……


    酉時六刻,夕陽西下近黃昏。


    老驢踩著落葉的蹄,窸窣作響,背著離兒,漫步迴家。


    時光匆匆,童顏已添新嬌色。


    如今年方十四的離兒,剛從江口茶館裏走出來,沿路又經過幾間瑞木修言開的茶樓、茶廳,她抽了空,一一進入店內,隨意看看。


    各家店裏,壁廊上擺放著符合茶館意境的茶畫、書法,仇英的「鬆亭試泉圖」、丁雲鵬的「煮茶圖」、文徵明的「惠山茶會圖」、唐寅的「事茗圖」、杜牧的「題茶山」、「題禪院」齊己的「詠茶十二韻」。


    每幅茶畫、書法都是瑞木修言費盡心力和各個性情古怪的文人們索求來的,手段有軟有硬……有方有圓,放長線釣大魚,直中取,曲中求,過程不甚輕鬆,但倒也沒有一個文人讓瑞木修言吃癟過。


    離兒到茶館,從不多話,品一壺茶娘新沏的功夫茶,再一口二泡茶,嚐一嚐管事送上的茶點,再將剩下的點心,打包帶走。


    來得安靜,去得無聲,神經大條點的掌櫃也隻當她是年紀最小,又最愛喝條的奇怪孩子。


    隻有重要職位的管事知道離兒的來曆與目的,其他在茶館工作的掌櫃、長工與廚娘皆不識離兒的身分。


    一方麵是應瑞木修言的要求,不準管事們透露他倆的身分,一切所要交代的事務,皆呈報給江口茶館的袁管事,再由袁管事定期匯報給馮叔。


    最後,瑞木修言便能不出家門,方知茶館的所有運作。


    隻是……這都隻是各家管事們知道的麵向。


    而事實是瑞木修言三不五時就會帶著離兒,隨意選間旗下的茶樓,坐在僻靜雅室內,聽著在樓下中庭傳來曲藝唱詞、說書講戲的聲音,離兒則是一邊被唱曲兒的琴娘吸引去注意,一方麵又要分出心神,認真的和瑞木修言品茗一壺清茶的味道。


    學習,茶韻留香、怡情悅性的茶道之理。


    理解,張淵所說的湯辨,形為內辨,聲為外辨,氣為捷辨。


    泡法,茶多寡宜酌,不可過中失正,茶重則味苦香沉,水勝則色清氣寡。


    意解,唐朝皎然的「飲茶歌誚崔石使君」,一飲滌昏寐,情來爽朗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


    櫻唇輕抿杯緣,含進一口清香,氣韻喉頭而上,氣息染香。


    瑞木修言總是親手煮水、碾葉、過水、取茶、暖壺、溫杯、溫盅……


    他有滿腹學識,茶經一富,無奈唯一的徒兒,總學不得他真傳。


    可他不擔心,所謂像不像,也有三分樣。


    離兒執起茶盞,傾倒一壺清茶的手勢,一舉瓷杯輕啜一口茶香,論起茶品的色、香、味,頭頭是道,句句有理,那絕不比內行人來得差,唬唬門外漢,那更是輕而易舉。


    主仆二人在各茶樓的來去自如,從無人知曉,而茶館上下的夥計,對幕後老板的造訪,也從不知情,因為他們連老板的麵容都不曾見過,又怎麽會知道呢?


    老驢子以緩慢的速度走著,再怎麽慢,也還是走迴了瑞木家。


    牠背著離兒,從瑞木家的後門走入,進門後的右邊小道,直接就可以走到牠的小窩。


    離兒鏟了幾把長工。準備的青草,挑出老葉,隻留下嫩葉子給老驢子吃,牠越老越挑嘴的毛病,可讓離兒越來越費心牠的吃食。


    老驢子邊吃著嫩葉,邊讓小主子用鬃刷理理牠的皮毛,舒服的蹭扭一下離兒,算是道聲謝意。


    待離兒瞧瞧時間,大驚一下,都這麽晚啦?


    隻有重要職位的管事知道離兒的來曆與目的,其他在茶館工作的掌櫃、長工與廚娘皆不識離兒的身分。


    一方麵是應瑞木修言的要求,不準管事們透露他倆的身分,一切所要交代的事務,皆呈報給江口茶館的袁管事,再由袁管事定期匯報給馮叔。


    最後,瑞木修言便能不出家門,方知茶館的所有運作。


    隻是……這都隻是各家管事們知道的麵向。


    而事實是瑞木修言三不五時就會帶著離兒,隨意選間旗下的茶樓,坐在僻靜雅室內,聽著在樓下中庭傳來曲藝唱詞、說書講戲的聲音,離兒則是一邊被唱曲兒的琴娘吸引去注意,一方麵又要分出心神,認真的和瑞木修言品茗一壺清茶的味道。


    學習,茶韻留香、怡情悅性的茶道之理。


    理解,張淵所說的湯辨,形為內辨,聲為外辨,氣為捷辨。


    泡法,茶多寡宜酌,不可過中失正,茶重則味苦香沉,水勝則色清氣寡。


    意解,唐朝皎然的「飲茶歌誚崔石使君」,一飲滌昏寐,情來爽朗滿天地。再飲清我神,忽如飛雨灑輕塵。三飲便得道,何須苦心破煩惱。


    櫻唇輕抿杯緣,含進一口清香,氣韻喉頭而上,氣息染香。


    瑞木修言總是親手煮水、碾葉、過水、取茶、暖壺、溫杯、溫盅……


    他教二兒沏茶、喝茶、說茶,他有滿腹學識,茶經豐富,無奈唯一的徒


    兒,總學不得他真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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