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這娃兒是為了要記得自己的娘葬在哪裏,才想要知道菩提二字是如何寫法,他又該如何向她解釋六祖惠能大師的開示之道?


    他隨手一翻書籍,氣定神閑的迴答,「這詩的本意是要我們作為人,應摒棄外在的紛擾,後天環境給予似是而非的觀念,不讓怨愁嗔癡如同塵埃一樣在本性中喧賓奪主,而要迴歸本質的自我,既為空性,也就是說,本我的自性是圓陀陀、光灼灼的,隻因後天的七情六慾的煩惱塵勞所蒙蔽,使自性的靈光不能顯現,而心不得自在……」


    瑞木修言說著說著,彷佛也替自己開了示。


    現在的他,不就是為了前身的七情六慾所惱、所怨、所恨、所癡?


    但是他無法放下,無法讓心迴歸本我,也就不能不想、不恨。


    離兒眼兒骨碌碌的轉,她很認真的看著他說話,可是耳朵有聽到,腦袋卻沒懂到。


    瑞木修言將六祖惠能大師的法理在腦中轉了一圈。


    無法放下,那他就得提起來,也不枉費,他再重新走上這一遭。


    他感覺到離兒的眼神,便低頭與她對望,她純淨無瑕的眼,與他千瘡百孔的心,可說是強烈對比啊!


    他莞爾一笑,畢竟這孩子也才六歲大。


    「不解也無妨,來日方長。」這是需要歲月的累積才能參透出的真理,就連前世、今生都無法做到的他,怎能要求小小娃兒了解意思呢?


    瑞木修言將書放迴原位,暗忖著哪天要來將書籍做個分類整理,免得他想到哪一本書要看時,還得從頭尋起。


    離兒這時拉拉他的長衫袍子,毫無主仆之別的問:「大少爺,離兒可以習字嗎?」


    她想將菩提二字學會,等到長大自己可以爬到後山時,便將自己習會的字,親自寫給娘親看。


    瑞木修言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頭,對於離兒的問題,他恍惚了一下,但隨即正色以對,「你想學,大少爺就教你,不過不能隻學「菩提」二字而已。」


    離兒心虛。大少爺真是厲害,都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她有些猶豫,可還是點頭。


    習字對她而言也不無壞處,如果往後離開瑞木家的日子,能夠因為多懂一些字,是不是就能讓她的命運與別的女子多些不同?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瑞木修言擺好紙硯筆墨,自己先著筆提字。


    離兒站在方長的翹頭案前,看著瑞木修言流暢的在紙箋上落了字。


    大少爺文采翩翩,懂的又多,隻是性子有些難以捉摸,時好時壞,不像娘親總是溫柔待她。


    她接過他遞來的紙,立刻有了疑惑,「大少爺,這不是菩提的菩字。」而且還多了幾個字!


    瑞木修言的字跡清秀雅致,為了要讓她看得清楚,寫的筆畫更是清晰分明,與前世蒼勁有力的寫法大相逕庭,可能是經過世事殘酷的粹鏈,人也顯得內斂深沉,導致寫出的字也跟著變化。


    「當然不是,這是我的名諱,瑞木修言。」


    離兒拿著紙箋,不自覺的噘起小嘴,咕噥著說:「可是離兒想學「菩提」。」


    惠能大師如果聽到這娃兒的話,會不會以為她想悟道,而感動得痛哭流涕?


    瑞木修言歛下笑意,反問離兒,「離兒想大少爺教你習字?」


    離兒高喊,「想!」這是再確定不過的事了。


    「那離兒是不是應該先學會夫子的名字?」


    「職子?」她有聽過孵蛋、孵化,就是沒聽過「勝子」的。


    大少爺為什麽要改名叫孵子?這一點也不好聽。


    離兒秀眉微攏,錯愕不解,眼兒眨呀眨,添了幾分這年紀該有的天真爛漫!


    怎麽?他看起來不像夫子嗎?這娃兒是什麽傻樣!


    「大少爺教你習字,自然就是你的夫子,不過平常還是得喊大少爺,懂嗎?」


    大少爺教她習字,大少爺就是她的賻子,所以孵子就是教人習字的人!離兒連著點頭。這她懂!她懂!


    離兒甚是可愛的模樣,讓他十分滿意,「取方凳來坐我身邊,我一筆一畫教你怎麽寫為師的名字。」


    瑞木修言帶著笑意對著離兒說,好心情不在話下。


    離兒聞言,將她本來在書架格那墊腳的矮凳,抬到瑞木修言順手的側邊。因為自身的高度不夠,必須雙膝跪在矮凳上,上身直挺,才能看到瑞木修言案桌上的各種墨寶。


    玉石筆屏、壽石筆洗、紫檀墨床、雙獅紙鎮、雲紋瑞硯……每樣博古珍品皆是物品主人寄情排憂之物。


    他賞玩古物,愛好珍寶,也惜以貴待。


    不僅延續上輩子的興趣,欣賞珍物的眼光更比前世,超群絕倫。


    大少爺總是說她還小,不許她碰案桌上的東西,要等到她身高長到雙手可以觸及桌麵,才準她可以擦拭、清潔他的墨寶。


    瑞木修言在竹雕煮茶圖筆筒中選出最適合離兒使用的木雕胎毛小楷,此筆輕盈玲瓏,筆穗柔軟,筆管縷空的雕飾,看得出來此物絕非平凡。


    可是他一點也不會不舍得,還決定往後就給離兒習字使用。


    他在瑞硯上輕沾墨液,將筆身放入離兒的小手內。


    無奈離兒資質愚鈍,手指僵硬,幾次也無法服貼筆身。


    他皺眉,放下小楷,抬手先是揉揉離兒的小手,讓其放軟輕鬆。


    接著他的掌心再覆上她小小的手背,一同握住筆杆。


    依著他的力道,離兒寫出人生的第一豎。


    江河岸邊上,纖夫挽船等。


    一個帶著鬥笠的纖夫在船頭候著,船槳擺擺湖水,湖麵便起了陣陣漣漪。這艘小船隻有一個船身甲板,中間一段有梁有頂,成了一處可以遮風避雨的簡易小室。


    船身細致圖雕,頗為詩情畫意,在幽幽湖水上,浮浮沉沉。


    湖岸邊,佇立了兩個男子和一個丫鬟。


    雖是送人別千裏,卻沒有離情依依的惆悵不舍,隻有相互珍重的道別,與深深的祝福。


    「叔大先生,你我相識三百日,但也終需一別,望您此番應試高中,在下於家鄉遙寄問候,隻字片語,常在心中。」


    眼前的男子,頭戴術士巾,身穿素色交領大袖衫,標準文人體格,肩上背著深色包袱,無仆無奴跟隨左右,隻有高潔的氣度,如清水見底,明鏡照心。


    「雖然從不明白,君何以如此對待,但敝人仍是銘感五內,此番一別,恩情永不淡去。」叔大話畢,欲抬手作揖,卻被瑞木修言早一步擋了下來。


    「禮多了,叔大先生。」


    兩個男人皆是客氣,小丫鬟則在一旁看著,眼兒骨碌,趣味兒濃。


    直到叔大不再堅持,瑞木修言這才放手,退迴一步。


    「相助一事,無須介懷,他日若是再見,還望叔大先生記得此時,在下便足矣。」


    「敝人有道,往後,君一詞,吾一命,兩肋插刀,在所不辭!」瑞木修言笑不露齒,雕翎羽扇隨手一掮,目光看向自己的小丫鬟。


    離兒也隨即意會,低頭就從手上的竹籃中取出一隻油包,裏頭是她和香娘一同做的涼糕。


    以純米磨粉,黃豆磨沙,桂花釀為基底,取代糖,再和水細煮,文火慢蒸,靜置一晚後,色為晶瑩,透著淺紅,味不濃,淡而香,入口甜不留舌,到喉迴甘。


    離兒雙手將油包遞至叔大眼前,恭敬的說著,「先生,這是涼糕,給您帶在路上當作點心。」


    離兒如小花的燦笑,如同涼糕,甜入人心。


    叔大伸手接過油包,彎下腰,與離兒同視,對著笑說:「這可是離丫頭所做的涼糕?有你如此為敝人著想,這一路,敝人的嘴,可不用饞了。」


    離兒聽到讚揚的話,可開心了,「這是離兒和香娘做的,知道先生喜歡,就多做了好多,讓您可以一路吃到京城,再分給皇上吃!」


    「離兒,休得胡言。」瑞木修言眉心緊攏,嘴裏雖然輕斥著,但眼底顯露的卻是寵溺。


    離兒吐吐舌,瞬間噤語,可笑容並未就此褪去。


    女娃兒童言童語,又體貼入心的應答,就連一向清傲自居的文人雅士也被她的可愛所折服。


    離家多年,他也思念著家鄉裏如她這個年紀的親妹子,日子是否過得平安順遂?透過離兒的臉,他彷佛可以看到妹子的笑,映入眼簾。


    「離丫頭,在此一別,不知何時再見?是否可以告知敝人,這涼糕的神秘之處?為何食後,口齒清香,入喉迴甘?」


    離兒想要迴答之前,先看了瑞木修言一眼,得到他的應許後,才放心迴話,「蒸涼糕的時候,底層籠裏鋪上粗茶葉,讓蒸氣散發在蒸籠裏,那桂花釀的甜再加上茶葉的香,就是先生說的口齒清香,入喉迴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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