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穆之笑道“古時大禹治水,絕不是一人之力,堯舜禹湯,亦不是生來便是做王的,能得人心方能得天下,這人心,不是小恩小惠能收買的,而是一種自然而然令人信服的力量,因人而異。”


    萩娘明白了“我懂了,親和力嘛,我看寄奴就很有親和力,所有遇到他的人都會自然而然的信賴他。”


    劉穆之點頭“是的,這種能力學是學不來的,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都是天生的,亦可以說,是上天賦予的,也就是我常說的天命。”


    “然而並不是每一個負有天命的人最後都能得善終,王莽天生貴胄,才貌雙,禮賢下士,令人一望便心生欽慕,然而最後他卻剛愎自用,失盡人心,死於小人之手,你道這是為何?”


    寄奴疑惑道“自然是因為他篡漢啊,難道不是嗎?”


    劉穆之搖頭道“史常可鑒今,若是隻因為改朝換代,那所有的開國之君都應該沒有善終了,漢之前,也沒有漢,若你是秦國人,趙國人,你能猜到之後會有漢嗎?這一個篡字,能用在高祖身上嗎?”


    萩娘也迷茫了“那是因為什麽呢?”


    “曆朝曆代,沒有皇帝不想把所有的權力都收在自己手裏的,你想想,便是一介平民,家裏婆婆和媳婦都會想著爭權,一共沒幾口人,誰說了算便是她們最要緊的事情了,更何況富有天下的皇帝了。”


    “收攏皇權要怎麽去執行,卻是因人而異,高祖興,漢業建,可難道他身邊就沒有能和他爭奪權力的人嗎?難道他的能力就一定比所有的人都強嗎?非也,用兵他不及韓信,用計不及蕭何,聲望更是和當時那些王室後裔,貴族世家子無法比肩,然那些人最後都隻是一捧黃土,唯有高祖的名字永留青史,這難道隻是運氣嗎?”


    “高祖登位初時,各個州郡都在異姓王手裏,真正的權力並不在皇帝手上,他卻隱忍不發,一個一個為他們羅織罪名,各個擊破,最後還有了白馬之盟,非劉氏而王者,天下共擊之。不得不說,高祖才智可能不及蕭何,然而在玩弄權術上,他卻是遠勝於蕭何。”


    “集權之路,需要徐徐圖之,王莽錯在太著急推行新政,一下子引起了所有人的不滿,特別是高層士族的不滿,影響了他們的利益。要知道,得不到平民的支持,平民可能會一鋤子鋤地,呸一聲’什麽狗屁皇帝’;而若是權貴們不滿了,他們會聚在一起商量’要不我們換個皇帝吧’,這中間的差別,孰輕孰重,你能理解嗎?”


    劉穆之說到這裏,胸中激蕩,慢慢地舒了一口氣,悠悠道“如今你隻信賴我們幾個,這是因為我們共患難,一起經曆了那麽多,然而十年後呢,二十年後呢,說不定我們中間會有人反目成仇,會有人看破紅塵悄然避世,會有人醉心權力無法自拔,每個人所思所想,時時刻刻都在變化,人心,時時刻刻都是難測。”


    “所以,不要用一成不變的想法去看待別人,而是要明白每個人眼下最在意的事情,那樣,就是再頑固的敵人,也能為你所用,而所有原本就忠於你的人,則會對你死心塌地。若能做到這一點,那不管你之後有多少州郡,隻要你選對了忠於你的人,收攏了那些目前還不忠於你,但是在利益的驅使下願意忠於你的人,那你永遠都不用擔心沒有人幫你。”


    寄奴認真地聽著,似是而非,也許是明白了,又或是沒明白。


    但劉穆之的話語在他心中種下了一顆非常鮮活的種子,他似乎是看到了一個新的世界,假以時日,給予他足夠的曆練,更多的嚐試,這種子未必不會開花結果,成為一顆參天大樹。


    一片沉默中,楊思平卻笑嘻嘻地說道“這些大道理我不明白,不過我隻知道’朝中有人好辦事’,如今我們有錢有糧,不如給你們說的那位王謐大人送送禮吧,也好催他趕緊把劉郎的任職文書辦妥。”


    嚴肅的氣氛一下子被打破了,劉敬軒錘了他一下,笑罵道“就你能想這些鬼主意,我們可都是老實人。”


    “老實人”劉穆之尷尬一笑“還用得著你說,你道我怎麽差點沒錢買糧,早就給王謐大人備了禮送去了,隻是山高水遠,一直沒消息,不過我們破了南康應該算是有功,我猜這任命很快就會到了。”


    建康。


    內廷果然是在議南郡軍事。


    照例由王雅主持,小皇帝在邊上玩過家家。


    司馬德文陪著皇帝哥哥,卻並不認真在玩,而是豎著耳朵聽大人們說話。


    王雅在議事的時候從不第一個發表意見,這一方麵是顯示他出身寒門的謙遜,另一方麵是他不願意首先表露自己的意見。一般來說,隻要他表露了自己的意向,這事兒就辦不成了,那些屍位素餐的世家貴胄馬上會一個一個跳出來反對他,幾次下來,他也學乖了。


    “荊州刺史”殷仲堪首先表態“那桓玄詭計多端,又兼能征善戰,依老臣看,隻要有人能對他加以節製,挫他銳氣,那破格封賞也是應有之義!”


    他明明是荊州刺史卻多年都未能掌控荊州,此番更是如喪家之犬一般好不容易自桓玄手底下逃出,連荊州都不敢迴,一直躲在建康。在座的世家子大多看不上他,認為他是個沒能力的草包,故而他說完都沒人響應。


    唯有庾氏庾準點頭道“殷大人所言極是,用人之際,便破格提拔那劉裕,讓他去同桓玄爭奪荊州吧,就算敗了,也可消耗桓氏的兵力,若是勝了,雖然不太可能,但就算是勝了,也不過是一介寒門布衣,不會成為太大的威脅。”


    在王雅麵前說“寒門布衣”,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嗎?然而在座的各位世家子都沒有覺得有什麽離譜的,紛紛點頭道“正是,這些沒有根基的寒門子,便是一時得勢,也成不了氣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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