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寄奴沉思片刻,遲疑道:“他出身低微,又依附桓氏,能得到的最好結果,也不過是一方大員,偏安一隅而已,他現在已經達到了這個位置,還想要求什麽呢?”


    萩娘笑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世上茫茫眾生,哪有不力爭上遊的,便是賣菜的大嬸,也每天盤算著早一點到市場,占個最好的位置呢,為官者更是如此。然而僧多粥少,就拿荊州來說吧,偌大荊州,真正有實權的高位本是寥寥,若是有人想要上去,便得有人下來……或者……得有人死……”


    這答案已經唿之欲出了。


    劉穆之微微露出笑容,緩緩點頭。


    孺子可教也,這小姑子果然一點就透。


    萩娘說得非常淺顯,就連劉敬軒都明白了,他驚道:“我懂了!原來卞範之遠道而來,不是來幫桓修的,而是來落井下石的!”


    萩娘道:“南郡本就偏僻,鄰近的威脅唯有廬陵和南康而已。可是那桓修整廬陵重兵而來,本是想如風卷落葉一般鎮壓了我們這小打小鬧便迴去的,如今卻被架在了火上,進退兩難。現在的情況就是廬陵城內空虛,南康兵力本來雖強,但我們若是勝了,局勢則立刻逆轉,我們可以編整桓修的敗兵,乘勝拿下南康。對於桓玄來說,失去了源源不斷的財力來源,他立時便會陷入兩難,是丟下到嘴的肥肉轉而迴來救自己的老巢,還是不顧一切搶先發難,損兵折將也要先拿下建康呢?”


    劉寄奴道:“不管怎麽選,他都已經陷入了被動,兩麵交戰,此乃兵家大忌。”


    劉穆之點頭道:“是的,我們能想到的,想必卞範之也能想到,故而如今桓修久攻不下,軍中士氣不振,他終於忍不住了,想要來搶先分一杯羹,若是桓修能勝最好,若是敗了也無妨,他可以把桓修的敗兵搶先納入自己旗下,那至少他能堪堪守住南康,那可是桓玄在荊州最為緊要的據點,若是能拖住我們,陷入拉鋸戰,則勝負之數,便又是未知。”


    萩娘笑道:“您竟也有天真的時候!若是桓修兵敗,對他來說是最好的結果,隻有桓修兵敗,才能襯托出他能守住南康的難能可貴,這可是大功一件,不僅增強了自己的軍備實力,更能讓桓玄明白他亦有將才,能文能武,怎會不起重用之心?”


    她吐了吐舌頭,補充道:“畢竟他可是不缺錢的,多少軍隊他都養得起!”


    劉敬軒咋舌:“那桓修知道了不得氣死。”


    萩娘和劉穆之相視一笑。


    日間桓修派去城下叫罵勸降的兵卒迴來時,迴報給桓修一個奇怪的消息。


    原是對方從來不搭理他們的,今日卻有人執壺前來為他們安排膳食,又累又渴的兵卒喜出望外,卻又不敢下筷,忙推辭道:“不敢當不敢當。”


    誰知對方問:“不知卞大人有何消息要告之?”


    那些兵卒驚異之下,忙老老實實答道:“我們不是卞大人派來的,我們是桓將軍賬下的。”


    對方立時翻臉,不僅把飯菜收走了,還一個好臉色都沒有,嘴裏嘟嘟囔囔地都是“早知道是這些廢物,也不用出來了,浪費我白跑一趟”“還以為卞大人有什麽重要的事呢”之類的話。


    這幫兵卒一臉迷茫,迴來的路上才慢慢迴過味來,忙跑來向桓修告密。


    桓修果然大怒。


    招數雖老,管用就好,這種區別對待的把戲,曆朝曆代的離間計裏都是必不可少的,若是卞範之是桓修,他可能不過一曬而已,此等雕蟲小技,簡直粗淺得令人笑掉大牙。


    然而桓修沒看過什麽書,更沒打過什麽仗,每日裏不過是享受眾人的奉承罷了。突然冒出來一個不崇拜自己,天天給自己提反對意見的卞範之,他早就看他不順眼已久,如今更是驗證了自己的猜測,這人就是個兩麵三刀蛇鼠兩端的小人,趕緊關起來是正經。


    疑人偷斧的故事知道吧,這人心裏一旦有了個想法,那別人隻要稍稍添磚加瓦,懷疑的種子立時便能長成參天大樹。這倒已經不是桓修見識的問題了,隻是他潛意識裏願意相信這件事,所以一旦有人來提起這個,他立刻就會相信,根本不需要什麽佐證論證辯解擺事實講道理的。


    這下倒好,卞範之還沒除掉劉寄奴,先把自己給算計得被軟禁起來了,真是謀算者亦為人所謀,縱你有千般算計,也架不住有個豬隊友。


    你們會用反間計,我們也會,就看誰的隊友更豬。


    是夜,竟然又有人來泉陵城下叫門。


    不是士兵,也不是老百姓。


    而是……


    哎,竺法蘊妹子不是我說你,你要是自稱高僧就不要自稱老娘,這樣毫無風度在城門下罵街真的好嗎?


    沒錯,當日沒被卞範之抓住的竺法蘊此時穿著破破爛爛的僧袍,破口大罵道:“你們居然敢對本高僧不敬,我都打聽清楚了,我是來找我師叔的弟子劉寄奴的,否則誰有空跑那麽遠來這麽危險的地方,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城門上的守兵已經被說暈了,訥訥答道:“可是我們真的沒有開城門的權力,您請稍待……”


    “稍待半個時辰了好嗎,老娘這還有病人,需要諸葛神醫治病的,耽誤了病情誰負責!”


    這罵罵咧咧持續了兩個時辰之後,城門上終於放下一個吊籃,委委屈屈地把她們一行人接了進去。


    世上最快樂的事情,排第一的應該是相互思念的人終於見到了對方吧。


    萩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熹哥兒!真的是你!姐姐想死你了!”


    寄奴卻是奔向了采棠:“棠兒,你醒了?”他喜中帶淚,一把抱住了她。


    亦是一身破破爛爛的袁嶄無奈道:“哎,你們的心情我能理解,不過有人能帶我去洗個澡嗎?我真的覺得我快把自己熏死了。”


    竺法蘊一口氣喝了兩大碗水,差點嗆住,她委屈地瞪著寄奴抱著采棠的手,哀怨道:“也沒人問問我怎麽千辛萬苦把她們救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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