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尋常的士卒們,怎能讓他們理解什麽叫為國為公,什麽叫舍小家為大家,眼見自己的親人就在城外卻不能入內,他們的心情又怎能平靜?若隻是心存怨懟也就罷了,若是不遵唐雲之令而私自開門放人,不僅是唐氏的顏麵掃地,就連唐雲本人,也沒有辦法不去嚴懲那個順應了民心的開城之人,而這樣又會更加多地失去民心,簡直是個惡性循環。


    不管開門,還是不開門,對於泉陵城,都是百害而無一利。


    誰想出這樣惡毒的伎倆來的?就憑桓修那個榆木腦袋,隻怕沒這等深謀遠慮的算計和思量。


    萩娘眉頭微微皺起,心中立刻想到了最有可能的那個人。


    是了,若是卞範之來了,一切都會有所不同。


    如果說和桓修的對陣是以智克力的話,如今卞範之一加入,就隻能和他鬥智鬥勇了,尋常的雕蟲小技,又怎能騙過卞範之的眼睛?而卞範之所想出來的招數,又怎會是能輕而易舉地接下的?


    從現在開始,隻怕他的詭計會層出不窮。


    想到這裏,她忙走上前去,對唐雲親信的侍從說道:“煩請您稟告唐明府,奴有要事求見……”


    那侍從狐疑地瞥了她一眼,顯然沒把她放在眼裏,隻是淡淡地點頭道:“知道了。”


    萩娘怎會不明白他的心思,微笑著補充道:“還請告訴唐明府,奴能為他解決如今他最為心煩之事,故而還請盡快傳話,不然變亂一生,即便再有什麽良策,也是無能為力的了。”


    那侍從這才正色又打量了她一番,雖是仍然半信半疑,卻還是恭恭敬敬地躬身答道:“是,小的這就去稟告……”


    卞範之果然就在城下不遠處觀察著城牆上守軍的動靜,以及那緊緊關閉著的城門。


    桓修在他身邊,不耐煩地問道:“這都大半天了,怎的一點動靜都沒,你這什麽‘反客為主’之計,看著倒是沒半點作用嘛?”


    卞範之毫無表情地指著城上越聚越多的守軍,淡淡地說道:“您難道沒見到這城上人越來越多了嗎?我的計策從來都沒有不奏效的時候,否則我也不會花那麽大力氣去把鄰近各個州郡裏與泉陵沾親帶故的人全都找了來,您看,如今越來越多的賊寇在這些流民中找到了自己親人,即便那唐雲老兒不肯開城,隻要群情激昂起來,一旦有人帶頭,便會引起兵變,屆時我們隻要坐收漁翁之利就行了。”


    桓修似懂非懂地看著城牆上來來往往的人,緊緊地抿著嘴,許久才說道:“如今我軍隻有兩萬之眾,此番依你的意思又搭上了三千人,若是不能成功,你我怕是隻能打道迴府了。”


    卞範之恨鐵不成鋼地白了他一眼,卻仍是維持著謙恭的神情說道:“那也不至於,我們不是把那人混進去了嗎,若是我手上這三人有用的話,依我之計,不出三日,泉陵城便能兵不血刃地拿下。”


    桓修聽他說得篤定,不由得有些喜不自勝,笑著說道:“若真能如此,我定然在桓公麵前表你一功,決不相負。”


    卞範之微微地歎了口氣,淡淡地說道:“那就多謝您了。”


    隻是桓玄對自己的猜疑,隻怕不是這一件小事所能挽迴的。


    如今王恭按兵不動,桓玄已是被逼到了兩難的抉擇麵前,然而不管他能不能按照自己的建議,穩住陣腳,不輕易進京,最終都一定會將所有的罪責都怪到自己身上。


    進京,敗了,那是因為自己阻止了他的奇襲,令建康有所準備。


    不進京,僵持著,那更是因為自己的所謂“驅虎吞狼”之計失敗所至。


    橫豎裏外裏,桓玄都不會再相信自己了。


    除非,自己能想出一個萬全的法子來,令王恭立刻進軍建康,然而,此事又哪有這般簡單?


    就在他思緒已然飄遠的時候,眾兵卒突然騷動了起來。


    “城門開了!”


    有眼尖的人吼了一嗓子,卞範之忙抬眼看去,果然那緊閉的城門慢悠悠地開了一道小縫,湧動的人群如同潮水一般衝了進去。


    桓修忙問道:“卞範之,我們這就上?”


    卞範之並沒有說話,他認真地觀察了一會流民進城的動向,卻是做了一個擺手的動作,搖頭道:“不能去。”


    桓修大急,按著他的肩膀問道:“為何?”


    這大好的機會就在眼前,難道要白白放過?桓修用力地搖晃著他,恨不得把他的腦袋給搖下來,破開來看看裏麵到底裝了什麽東西。


    卞範之不動聲色地答道:“您看那些人,並非是一窩蜂地擠進城去,而是走到那幾個地方便慢了下來,可見這城內並非毫無準備的,不是設了路障,就是按下了埋伏,若是我們貿然入內,騎兵固然是會被路障給絆倒,步兵更是如甕中之鱉一樣,不過是白白送命罷了。”


    桓修怒道:“你從哪看出來他們有準備的?這算是哪門子的有準備?我就覺得他們沒準備,好不容易城門開了,我們又全都計劃好了,若是不去闖一闖,怎能見分曉?”


    卞範之仍是搖頭,慢悠悠地說道:“所謂的奇襲,若是沒了一個‘奇’字,不過是送死罷了,雖則泉陵城守衛人數不如我們,然而這三千人在城門處這樣狹小的地方,根本施展不開手腳,別說是拿下泉陵城了,能不能活著迴來,都不一定。”


    桓修見卞範之悠然的樣子,恨恨地說道:“畢竟不是你的軍隊,你自然說得輕巧,那麽你就迴帳做你的縮頭烏龜吧,我定然要帶人去闖一闖這泉陵城的。”


    開玩笑,圍城到現在連泉陵城裏麵長什麽樣都沒見過,如今這大好機會還要放棄,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不再猶豫,翻身上馬,大聲唿喝道:“兄弟們,跟我一起走,本將軍身先士卒,帶著你們一起去拿下這泉陵城,若是成事,每人賞白銀十兩,絹帛十匹,官升一級!”


    錢帛動人心,即便是尚有幾分猶豫的士卒們,聽了這樣豐厚的報酬,也忍不住躍躍欲試,當下便紛紛應和著桓修的指揮,頗有幾分士氣地集結了起來,三千兵馬雄赳赳氣昂昂地往泉陵城下而去。


    卞範之黯然搖頭,默默地對著他行了一禮,轉身便毫不留戀地走了。


    桓修見他竟然不受自己的譏諷,還真是躲迴軍帳去了,不由得有些心中惴惴,然而軍令已然出口,豈能朝令夕改,他隻能硬著頭皮戴上自己的帽盔,大喝道:“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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