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安郡太守乃是在吳國崛起之前便在此地頗有勢力的覃氏一族,太守覃希之本是個醉心於禮佛的碌碌之徒,不過是得了家族的萌恩才能做上太守這個位置。


    他一聽說爨王的軍隊奉了朝廷之命派兵來攻桓氏,當即嚇得就想要卷鋪蓋跑路,幸而正妻樊氏還算鎮定,忙阻止他道:“夫君,如今您便是要跑,也未必來得及,我們可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命官,就算曾受過那桓氏的小恩小惠,也未必要替他效死,不如便從了那些人,自稱是忠於陛下的不就行了?”


    覃希之是個耳根軟的,一聽覺得也對啊,但還是猶豫地問道:“若是來日郡公得勝,怪罪起我們來,我們又待如何?”


    樊氏想了想,便安慰他道:“您放心吧,若是郡公真的看重於您,怎會在郡中不備兵甲,連個都尉都不設,我們並非是不想抵抗,而是無兵可用,根本不可能去送死,即便是郡公怪罪起來,您便如實說就是了,想來以郡公的胸襟,應該不會為難您這個無用之人。”


    雖則被妻子說成是個廢物,覃希之卻很是歡喜,高高興興地命人去迎徐氏之軍進城去了。


    在荊州,消息最為靈通的隻怕便是卞範之了,他一得到始安郡和附近幾個小郡縣都聞風投降的消息,自是急急忙忙地給桓玄發了飛鴿傳書,想要他立刻派兵去平亂。


    然而桓玄卻是根本沒理他,被他連接催的急了,這才迴了一封信,意思是自己這事情太多,那爨氏向來與自己交好,隻怕他這消息隻是誤傳罷了,更何況那幾個都是小地方,什麽物資都沒,即便被暫時占領了,待他得勝歸來,自是能騰出手來收拾這些小魚小蝦。


    卞範之左等右盼卻是收到了這麽一封沒心沒肺的迴書,幾乎沒氣得背過氣去。


    在書房中侍奉的妾室景鯉忙上前為他撫背,溫柔地問道:“夫君,您又是因何事而不安?鯉兒雖是什麽都不懂,但也願意盡力為您分憂。”


    卞範之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這才覺得舒服了些,不由得憤憤地說道:“這桓玄!簡直是個扶不起的阿鬥!”


    景鯉忙按住了他的嘴,低聲說道:“隔牆有耳,夫君還請慎言啊……”


    卞範之若有所思地抬眼看著她,心中隻覺得溫暖無比,這笨笨的鯉兒也並非是傻到家的,他歎息了一聲,無奈地說道:“鯉兒,我隻怕,我們這迴是躲不過去了……”


    景鯉反倒笑了起來,頗有幾分歡喜地說道:“夫君到哪兒,鯉兒便到哪兒,您可千萬別丟下妾身就是了。”


    卞範之握住她柔軟的雙手,那雙手,晶瑩潔白,柔嫩無比,竟如最精致的玉雕一般,惹人憐愛。


    他頗有幾分決絕地說道:“雖是郡公不聽我的,我卻也不能背棄他獨善其身,鯉兒,你可知道,如今即便我想要迴頭,也已經是絕對不可能的了,為求自保,我們此番隻能背水一戰了。”


    景鯉露出些許迷茫的神色,試探著說道:“夫君,鯉兒不明白,書上都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又說了‘人誰無過’,便是您曾經跟隨著郡公做錯了事情,想來若是您誠心改過,陛下應是也會原諒您的……”


    卞範之不等她說完便搖頭道:“如今已不可能的,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南郡公的心腹,卻又有誰知道郡公其實根本不曾把我的勸告聽進去,所謂良禽擇木而棲,如今我已與那塊朽木牢牢地牽係在了一起,可說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景鯉微笑道:“妾身卻不這麽覺得呢,雖則如今您身處這個位置,難以自辯清白,然而,若是您能為陛下立下大功的話,說不定反倒是因禍得福呢,按妾身想來,您不如修書一封給晉廷朝中頗有聲望的重臣,向他們表白自己的心跡,但表麵上卻仍是忠於郡公,隻待來日。若是郡公能獲勝那自然是最好,您便不承認寫過這封信就是了,若不然,那麽在郡公山窮水盡之際,您便趁勢推那他一把,好在陛下麵前露個臉,豈不兩全其美?”


    卞範之聞言,不由得沉吟了起來,他猶豫著說道:“鯉兒,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為了我們能長相廝守,但是,這兩麵討好,蛇鼠兩端的不端之事,若是我真的做了出來,隻怕實在是於心難安……”


    景鯉默然看著他糾結的神色,慢慢地,但卻堅定地說道:“那便將這個罪責給妾身吧。”


    在卞範之驚訝的目光下,景鯉拿起了他方才用來批閱公文的筆,慢慢地寫了“臣謹上書”四個字,那字跡十分工整,竟是有幾分和卞範之的字跡相似。


    聰明如卞範之,怎能不明白她的意思,然而他卻是警覺地皺起了眉頭,似是不經意地問道:“你不是說,你是個孤女嗎?從小隨旁人一起顛沛流離,如何卻竟然會寫字?”


    景鯉麵露赧色,卻是嬌羞地轉開臉去,不好意思地說道:“妾身每日為您收拾的時候,總見您有些廢棄的字紙,很是浪費,便悄悄地拿迴去收了起來,閑暇的時候便學著依樣畫葫蘆,如今也會寫好多了,卻是隻知其形,不知其意,寫來寫去,寫得最好的也不過是這四個字罷了。”


    她見卞範之仍是一臉狐疑的神色,忙拉著他的手道:“您若不信,便去妾身的寢居內看看便知道了,那些廢紙,妾身都當成寶貝收在了妝奩中呢,倒是妾身寫壞的那些,都被妾身丟了,即便您想看也是沒有呢。”


    她嬌羞的模樣十分可愛,水色盈盈的眼中更是無比坦蕩,半點隱瞞和猶疑也沒有,唯有小女生那種單純的稚嫩神色,一臉純真的崇拜之狀。


    卞範之最喜歡她的就是這種赤子一般的純潔,比她美豔的女子自是數不勝數,而那些女人眼中的目光卻是充滿了心計和謀算,而她,卻如一張白紙一般,簡單而美好。


    雖是猶有疑惑,他卻仍是被她勾魂奪魄的動情眼眸給吸引了,心中一軟,不由自主地起身來,笑著說道:“好,那我們就去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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