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娘聞言不由得歎道:“真是可惜了那女子了,身不由己不說,還要嫁給比自己年長許多的老頭,對方還是妻妾成群的,這一輩子,難道不是就這麽毀了嗎?”


    阿米聞言,眼角不由自主地抽動了一下,當即反駁道:“你怎麽知道爨王是個老頭?你又怎麽知道他妻妾成群的?”


    萩娘沒注意到他的異樣,卻是迷茫地迴憶了一番近日打聽到的消息,還真是沒人說起過爨王的年齡,也沒人敢提到他的正妻是誰,又有哪些妾室。


    然而,想當然耳,作為一國之主,自然是個老頭,也自然是妻妾成群的吧。


    萩娘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聽聞那爨氏一族的領袖,向來是有才德者居之,且聽聞如今的爨王乃是當年爨氏家主爨琛的侄兒,自然也年輕不到哪兒去呢。”


    爨氏稱王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即便那時候的爨琛才二十歲,如今他的侄兒至少也該有四十來歲了吧。


    阿米不再說話,卻是緊緊地抿著嘴,用力地扇著那爐火,一時間,竟是煙火大盛,連萩娘都被嗆到了。


    “咳咳!”萩娘被煙熏到了眼睛,忙轉頭,卻是隻覺得淚水盈眶,酸酸地睜不開眼。


    “啊,抱歉,都是我心急了,給您這個……”阿米這才迴過神來,忙掏出懷中的帕子遞了過去。


    萩娘接過那帕子,卻不敢用,隻能掩飾著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她好容易恢複過來,卻是覺得手中的帕子竟是柔滑無比,輕若無物,定睛一看,竟是中原都十分珍稀的“煙羅緞”所製,即便是一般的士族貴族,都未必用得起這樣名貴的帕子。


    哼哼,這還不露餡了?


    萩娘捏著那帕子,狠狠地瞪著阿米,質問道:“你這帕子,是哪兒來的?”


    阿米並未注意到她的神色,聞言隨意地答道:“是旁人送的,若是你喜歡,便收著便是。”


    “是什麽人送你的?”萩娘卻沒那麽容易被糊弄過去,不依不饒地問道。


    阿米卻是看也沒看她,反倒是望著窗外,慢慢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撫著自己的額角,似是頭疼無比地樣子,勉強答道:“是誰送的?我不知道啊……我想不起來……這帕子,這帕子……”


    萩娘見他那難受的樣子,不由得心中一軟,曾幾何時,自己也有這樣痛楚的時候,何必要去為難這孩子呢?


    她忙將那帕子遞了迴去,溫言道:“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好好喝藥,終有一日你能想起來的。”


    不過是塊帕子罷了,又能證明什麽呢?自己許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這帕子還是還給你,若是哪個美嬌娘送你的定情信物,那豈不是要害你遭罪?”萩娘抿嘴一笑,溫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撫。


    一連幾天,萩娘都努力地逗他說話,簡直是累極了。然而這阿米卻是頗有些油鹽不進的樣子,不論萩娘說什麽,他都是有問有答,然而當萩娘旁敲側擊地問些與他私事有關的事情時,他卻都一律表示自己根本想不起來,那雙細長的眼眸清澈無比,似是並無隱瞞。


    那湯藥,他也是每天當著萩娘的麵自己煎好了就喝下去,半點也沒有推諉的意思。


    即便如此,萩娘還是發現了一些奇怪的地方,這阿米對於尋常百姓平日愛聊的家長裏短並不十分感興趣,反倒是對她隨口胡說的一些奇聞逸事無比關注。


    每當萩娘實在想不出說什麽的時候,便把後世一些如今還沒發生的事情當成故事講給他聽,他反倒是聽得津津有味,比如康熙晚年的九子奪嫡,比如楊妃的長恨歌,比如那個比丈夫年長十七歲卻能寵冠後宮,令一個皇帝生死相隨的萬貴妃。


    阿米每每聽她說這些幾乎是猶如天方夜譚一般的離奇故事時,那雙細長的眼眸便似是更有神采,竟是能和她這個知道前因後果的人討論得有來有往興致勃勃的,而對於這幾人的結局,他竟然也能猜到一二,果然是如劉穆之所言,的確是個十分聰敏又知進退的男子。


    然而萩娘心中的不安卻並未因此而消除,若這男子真是個尋常米鋪夥計也就罷了,若是懷有目的接近自己這幾人的,卻能在自己連日的盤問下半點破綻都沒有,就連神色也是一如往常,沒有半點異樣,那此人心智之機敏,心性之堅忍,更是常人所難以企及的。


    這日,當萩娘搜腸刮肚終於想出了嶽飛精忠報國的故事,卻隻說了寥寥數語,那阿米便斷然說道:“若真如您所言,這嶽飛是絕無可能善終的,而所謂的北伐,也定然是草草收場。”


    萩娘饒是再怎麽處變不驚,卻是也忍不住反問道:“你怎麽什麽都知道?你難道是……?”


    她立刻想起一種可能,這男子是不是也是和自己一樣,從後世而來的?


    然而迴憶起這幾日的交談,她幾乎是立刻否定了自己這想法,慢慢鎮定下來,問道:“為何你會這麽認為呢?當時正是全國軍民同仇敵愾之時,又有嶽飛這樣戰無不勝的名將,何以你認為北伐會失敗呢?”


    阿米微微一曬,從容地說道:“自古以來,從未有過皇帝身邊有偏聽偏信的權臣,而大將能在外建功立業的,如您所言,那趙構身邊有秦檜這樣的主和之臣,且他的王位也是來得並不那麽名正言順,故而他定然會有所顧忌,所謂的北伐,不過是用來穩定內政的一個借口罷了,怎麽可能真的讓嶽飛成功呢?”


    萩娘直到此時,才終於信服了此人,她忍不住第一次用敬語來稱唿他,由衷地讚道:“您真是有過人之智,治國之才,若是當今陛下有您一半的聰慧,別說是收複中原了,就連一統天下,許是都有可能。”


    阿米聽了她這樣熱情洋溢的讚譽,麵上卻是半點波動都無,隻客氣地拱手為禮道:“女郎言重了,執棋之手與觀棋之人本就是立場不同,曆來帝王,鮮有不明理之人,不過是因為身在其中,而被蒙蔽了心智罷了。”


    萩娘這才注意到,他的雙手手指修長,線條優美,半點瑕疵也無。


    若他真是米鋪夥計,哪有手上不長繭的?不說別處,哪怕隻是個記賬的,握筆的右手手指關節處,總該有個繭子才對。


    她心中一動,眼神閃爍了一下,掩飾著看向別處。


    但她那一閃而逝的驚訝神色,卻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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