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範之自嘲地笑笑,繼續說道:“自從那女子出現的時候,不,自從那封信出現的時候,我便察覺到這其中定然是有些文章的,然而,您來到我麵前的時候,我仍是選擇了相信您。”


    他眼神黯然,幽幽地問道:“您究竟是為了什麽原因,要與我們為敵呢?我實在是難以理解,論身份,您已經是至尊至貴的了,論境遇,我待您如師如父,您還有什麽不滿足的?”


    竺法汰眼中微微有些動容,輕聲說道:“一切,皆是天命……”


    天命?


    嗬嗬。


    卞範之搖頭道:“這世上本就沒有神佛,更是沒有什麽天命。所謂的天命難違,不過是那些失敗的人用來自欺欺人的借口罷了。您可知道,我所追隨的人,他才是這世間能主宰一切的人,現在也罷,將來也罷,我的命運,早已和他連在了一起,即便不能共榮,也定然是一損俱損的……”


    “大師,您就不能看在我們的情分上,站在我們這一邊嗎?”


    “這戰場,原就沒有是非對錯之分,唯有勝敗輸贏……”


    “而您,如今所處的,乃是必輸的一方啊……”


    竺法汰見他一臉誠懇,不忍去看,閉上眼搖頭道:“不,正如我曾對您說起過的,棋盤之上,直到最後一刻,輸贏都未定。”


    是嗎?但是,不管怎樣,自己已經注定是其中的一色,決不可能改變了……


    輸贏也罷,生死也罷,自己早已無法掙脫這一切了……


    卞範之見他毫無動搖的樣子,隻能狠下心來,對身邊的家奴說道:“把那兩人帶過來……”


    竺法汰聞言,眼中這才流露出一絲慌亂。


    卞範之冷冷地看著他的神情,不再說話。


    秋日的風已經並不溫暖,遠遠被綁著帶上來的兩個人,不是寄奴和采棠還能是誰?


    原來兩人折騰了大半夜,累得睡死過去,就連集合哨都沒聽見,這才被發現的。


    這軍中之人,聞集合哨猶如聞催命,哪有不醒的,這兩人倒好,睡得死死的,直到被人拖起來才堪堪醒來,一核對身份,自是立刻就被識破了。


    兩人一走近,便發現了站在一邊的竺法汰,忙移開眼神,裝作不認識的樣子。


    卞範之冷眼旁觀著竺法汰略顯驚惶的神色,淡淡地說道:“既然您不願意襄助於我,那這二人的生死,想必您也是不在意的了……”


    他轉而對寄奴說道:“你們二人,先是趁我不注意,偷了我府中的公文,又偷偷摸摸混入我軍中,意圖不軌,究竟是何人指使你們的,若是你們說出來,我便饒你們不死。”


    在卞範之看來,這兩人不過是小卒而已,真正的主使,一定是竺法汰。


    不,真正的主使,一定是竺法汰身後之人,那才是自家主子真正的心頭大患。


    寄奴忙裝出呆呆的樣子來,愣愣地說道:“指使我們?我們隻是好奇而已,並無人主使。”


    好奇?


    好奇地混進軍營中,一身武藝,還打暈了兩個軍士?


    卞範之不由得扶額,即便編個借口,也稍微專業點,可信點,可好?


    他指著采棠說道:“你來說,若是一五一十如實道來,我便放過你們倆,若和他一樣胡言亂語,可別怪我對你們不客氣……”


    采棠從一開始便沒有說過一個字,她此時更是咬緊了牙,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說話。


    兩人都是被拷打過的,寄奴雖是個男子,也覺得有些支持不住,此時見采棠臉色煞白,更是十分憂急。


    那些審問的家奴並不知道棠兒是女子,下手和自己身上是一樣重的,但若自承是女子,自是更有別的危險,故而棠兒也是閉口不言,硬是生生受下了這拷打。


    寄奴眼中的焦灼和憐惜,自是沒有能逃過卞範之的眼睛。


    卞範之先是微覺詫異,但想起先前那軍士說的,兩人是相擁而眠的話語,心中不覺有些了然。


    如今世風混亂,男子間的依戀之情,尤其是在軍中,並非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不過是世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而已。


    他沉吟了一番,便故意對采棠說道:“你不願說,倒也無妨,如今此事隻有我的心腹知曉,一會若是你們還是不招,我便將你們二人帶去府衙中,好教你們見識一下什麽叫做真正的‘大刑伺候’,你們便知道,如今這小傷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


    他轉臉對竺法汰說道:“此處實在是不得清淨,不如請您隨我去琴房,我們繼續下完昨日那一盤殘局如何?”


    他一揮手,采棠邊上那扶著她的家奴立刻鬆開了手,她一個沒站穩,立刻便撲倒在了地上。


    先前因是有人扶著,她怪異的走路之態也難以被注意,這一放手,卻見她背後的素衣已是透出了絲絲殷紅的顏色,從裏至外,即便是這桂樹環繞的小院中,仍是可以清晰地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撲麵而來。


    自七歲被謝家收留,至今近十年,她何曾吃過這樣的苦?


    寄奴眼見她疼得淚水盈盈卻強忍著不出聲的樣子,隻覺得心如刀割。


    他早就忘了自己信誓旦旦地說絕對不會喜歡她,絕對不會娶她的話,眼前反複浮現的,隻有她含笑含情的眼眸,和永遠甜甜糯糯的那句“寄奴哥哥”。


    幾度出生入死,始終在自己身邊陪伴的,永遠是這個可憐的傻丫頭。


    他下定了決心,便張口問道:“若是我老老實實地迴答您的話,您可會真的放了我們?”


    卞範之眼中掠過一絲狡黠的光芒,轉身正色道:“以我家族之名起誓,若是你說的話合情合理,令我信服,我自是會放了你們二人。”


    寄奴瞥了一眼竺法汰,問道:“那竺法汰大師呢?”


    竺法汰聞言,眼中流露出一絲黯然。


    他這麽說,雖然是為了和卞範之談條件,但其實反而是害了竺法汰。


    卞範之原先隻是懷疑,如今卻是完完全全地肯定了,這一切都是和竺法汰有關的。


    小魚小蝦他許是會放過,竺法汰這樣舉足輕重的人物,他又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地讓他離去?


    果然,卞範之聞言已是笑道:“大師與本官是莫逆之交,原本就沒有想要為難他的意思,你這小子,還是先顧著你自己的小命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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