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竺法汰正與卞範之相對弈棋,秋日晨初的陽光微涼,撒在兩人身上,頗有些清冷的感覺。


    窗外恬然寧靜,風中帶著靜心的桂樹香氣。


    明明目光所及的,都是尋常的梧桐楓樹之類的喬木,卻不知從哪裏飄來幾片枯黃的銀杏落葉,令這肅然的秋色多了一份優雅之美。


    微風拂動著窗邊的帷幕,月白色的布幔被吹得鼓起,係帶也隨意地飄舞著,柔弱而有力。


    那看著便覺得十分厚重的棋盤之上,黑白兩色的玉子已是滿滿地鋪了大半格子,仔細看來,可以發現黑白雙方竟是勢均力敵,殺得難解難分。


    然而隱隱可見,竺法汰所執的白子似是有頹然之勢,各路被圍,竟是可見微露敗象。


    卞範之雙眉緊鎖,思考許久才重重地落下一子,吃掉了一大片白子,這才滿意地抬眼笑道:“該您了。”


    竺法汰悠閑地端起自己的茶水,抿了兩口,從棋盤上移開自己的目光,輕輕地說道:“不用了,老衲已是敗了……”


    卞範之果然很是高興,由衷地笑著說道:“與您對弈多日,在下竟是連棋力都有所提高呢,實在是僥幸。”


    竺法汰平靜地說道:“棋局之上,最能看出人的心性,您雖是心存寬仁,又十分精於謀算,但偶爾還是失於急切,一旦對方賣個破綻,抑或是看似有可乘之機,您便不顧一切地窮追猛打,反而疏忽了別處……若您不能改改這種爭強好勝的性子,隻怕,不論是棋局也好,別的也好,最終都不免難以如願……”


    若是別人對卞範之說這話,隻怕他隻會嗤之以鼻,即便是桓玄也罷,也曾勸過他行事不用太剛猛,他也不過是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罷了。


    然而他恭恭敬敬地聽竺法汰說完,麵上竟是沒有半點惱怒的神色,反而慚愧地答道:“其實……先前也有人這樣說過我,隻不過我自己雖是明知自己性子不夠沉穩,卻仍是難以去改正,故而雖則在下覺得您說得十分有道理,卻也實在是不知道要怎麽去改變自己這樣的性格。”


    竺法汰指了指那棋盤道:“今日你不是勝了嗎?須知不論是棋藝一道也罷,還是謀劃什麽事情也罷,都需要縱觀全局,脫出自己所處的那狹隘的視角,去整體地判斷自己所應該做的事情,切莫被自己的私欲或是別的什麽蒙住了雙眼,步步淪陷還不自知。”


    卞範之眼中微微露出一絲警覺,故作疑惑地問道:“您指的是是什麽事……?”


    雖然很喜歡和竺法汰相處,談經論道,閑時對弈,但他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身份。


    竺法汰念了一聲佛,淡淡地說道:“這幾日我見您麵上雖是歡喜的樣子,眉宇之間卻隱隱有些憂慮,老衲悠遊人間多時,見多了這樣的神色,想要助您開解心結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隻能借這棋局試著點撥您一番,但您……似乎是尚未領悟呢……”


    卞範之這才收起了自己的疑心,歉然道:“您本是一片好意,我竟是差點誤解了您的用心,實在是慚愧。不過,如您所言,即便是您,也定然無法幫助在下解開心結,您就不用管我了,任我自己思量去吧。”


    他一邊說著,眼中流露出深深的無奈和黯然。


    不僅是南郡公吩咐自己做的那些事,還有,妹妹們的下落自己派人查探已久,卻終是沒有消息,就連當日送信的那人,也是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沒有隻言片語,半點音訊送來。


    身為一郡之最高官員,他原本就有許多麻煩的政事要處理,即便是這弈棋的片刻偷閑,也是十分不易。


    竺法汰搖了搖頭,還待勸他,卻聞下人們三三兩兩地,慌慌張張地站在了門外,十分喧鬧的樣子。


    卞範之皺眉道:“有貴客在此,你們這是在鬧什麽?”


    一個看似是小管事的人忙上前,急促地說道:“主子,不好了,府裏進賊了。”


    卞範之心中一緊,也不顧竺法汰就在身邊,怒道:“笑話,府中重重守衛,怎麽可能被偷了?!”


    那小管事也是十分不安,隻恨今天怎麽就輪到自己值班,出了這等大事,隻怕主子以後也不會再信重自己了,他急得都快哭出來了,忙解釋道:“主子,來人似是身手很好,外院的侍衛都沒發現有人入內,卻是小人在安排人打掃書房的時候,家奴們發現異常的。”


    什麽!書房?!


    卞範之再也沒辦法強自鎮定,大驚失色,勉強對竺法汰說道:“您請暫歇,我去去就來。”


    也不等竺法汰迴答,他便轉身踹了那小管事一腳,怒道:“還不快去看看,可還有別處遭了賊?”


    雖是在眾目睽睽之下丟了臉,那小管事心裏反而安定了下來,知道自家主子沒有把責任全丟自己身上的意思,忙恭敬地答道:“是,是,小的這就去。”


    卞範之不再理他,徑直便往書房而去。


    兩個臉色煞白的小廝正跪在門口,心慌意亂地相互埋怨著,見到主子來了忙都伏低了身子,恨不得主子看不見自己才好,卞範之無心責罰下人,揮揮手讓他們關上門退下。


    兩人對視一眼,幾乎是大喜過望地忙退了下去,輕輕地帶上了門。


    卞範之見書桌上卷宗都被翻亂了,已是十分不安,他匆忙上前,著急地從雜亂的紙堆文牘中由上至下找著那封至關重要的公文,隻怕那公文有什麽閃失。


    但世情卻往往是怕什麽來什麽,偏偏別的什麽都在,唯有那封公文不見了。


    他幾乎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於是又來迴翻找了兩遍,這才真的能確定,隻是那封公文不見了。


    一聽到書房失竊,他便擔心這封信會被人順手帶走,然而,如今卻發生了比他擔心的事情更為可怕的事情。


    對方竟是正衝著這封信來的。


    那是一封桓玄親自下達的調令,調集兩千士卒戍守南康郡,不僅有桓玄的私印,亦是已經加蓋了尋陽官邸的官印,以及自己的官印。然而朝廷根本沒有下達過這樣的軍令,若是被旁人拿到了,隻怕不隻是自己,就連南郡公都難逃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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