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忽遠忽近,眼前晃動著的,是各種不安的眼神,焦急的麵容,耳邊聽到了眾人的話語,卻不能分辨那究竟是什麽意思。


    身體也是忽冷忽熱,一時像是自己在那火場之中,正在被火燒火燎,一時又像是在軍中練武場上,被一桶涼水從頭淋到腳的冰冷徹骨。


    直到有一天,一股清涼的水灌進了他的喉嚨,他的神智才慢慢地恢複了過來,安靜地睜開了眼睛。


    周圍的環境卻和先前不一樣,喉嚨好渴。


    他艱難地張嘴說道:“水……”


    立刻便有一杯水遞到了他的唇邊,一隻有力的手掌扶起了他的脖子,將那甘露一般的茶水慢慢喂他喝下。


    他努力轉臉看去,卻見到了一張意外的麵容,竟是竺法蘊在照顧他,她似是沒有睡好的樣子,眼下都浮起了淺淺的青色淤痕。


    寄奴心中一動,隻覺得心頭湧起一股暖意,這是他第一次認真地注視著她的眼睛,想要看明白她的心意。


    隻見竺法蘊麵上那焦灼的神色一閃而逝,立刻恢複了原先那種大大咧咧的模樣,笑道:“你可別誤會,你已經昏睡了五天了,照顧你的丫鬟們都累得不行,我才自告奮勇來幫忙看顧你一會,誰知道我才陪了你這麽一小會,你便醒了過來……”


    她一邊解釋著,一邊又覺得自己說得頗有些漏洞,不能自圓其說,忙岔開話題道:“你還不快謝謝我,都說了我是高僧了,有我的庇佑,你才能醒的過來。”


    寄奴露出了微笑,輕輕地說道:“謝謝你。”


    竺法蘊愣愣地望著他虛弱的笑容,竟覺得自己眼中有熱熱的水流在滾動,她忙轉臉說道:“我去通知師叔你醒了。”便急急地走了出去。


    緊接著進來的卻不是竺法汰,而是更令人意外的,會稽城的主人,會稽內史謝裕。


    寄奴驚訝地看著他俊美的容貌,一邊客氣地舉手抱拳道:“抱歉,我實在是起不了身,不能給您行禮,真是僭越了。”


    謝裕親切地在他身邊坐下,毫不介意地說道:“我們兩人還要拘泥那些虛禮嗎,這次變故來得突然,我還在想,不知何時才能再次與你暢談呢,誰知道那麽快又見麵了。”


    寄奴瞥了一眼他的神色,卻看不出什麽端倪,心念電轉,故意低聲歎道:“這次是我魯莽了,您對我們兄弟幾人都有恩,聽聞您被圍在城內,我便急著想要來相助於您,卻不知對方防備這樣森嚴,竟是一個大意傷到了自己,真是貽笑大方啊。”


    謝裕大笑,開懷地說道:“軍中之人,哪有不受傷的,此番你做得很好,若不是你燒了他們的糧草,隻怕如今我還被困在城中出不去呢,屆時京中會傳去什麽消息,誰也不知道,隻能任人顛倒黑白。”


    寄奴試探著問道:“這麽說來,那些……恩,賊匪都退去了嗎?”


    謝裕點頭道:“是的。”


    寄奴又問道:“那都是些什麽人呢,我看他們兵強馬壯,人多勢眾,隻怕來頭不小。”


    謝裕看了他一眼,無奈地答道:“他們號稱是五鬥米教的教徒,說是為了解放城中受難的百姓而來,然而……”


    他自嘲地輕笑了一聲,低低地說道:“想必他們是什麽人,你是最清楚不過的了,我也不必瞞著你,這些人隻怕是來者不善,此番即便退去,也未必不會再來……”


    寄奴默然。


    謝裕握住了他的手,認真地說道:“原先我不過當你是個滿腔熱血的孩子罷了,如今看來,你竟是和瓦棺寺的法汰法蘊兩位大師交好,法汰大師更是耗了內力為你療傷,如今還起不了床呢,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先前你都沒和我說起他們呢。”


    寄奴忙謙遜道:“想必兩位大師也不過是念著我年幼,這才格外憐惜我罷了。”


    他再傻也不至於對謝裕說,自己那時候都還沒遇到這兩人,又何來提起呢。


    對方既然誤以為自己和竺法汰師侄二人關係匪淺,就讓他誤會去吧,對自己也沒什麽壞處。


    果然謝裕繼續說道:“不知你現下是在何處供職,俸祿什麽的可還豐厚嗎?”


    這話便是要招攬的意思,隻是寄奴此時心不在此,忙謙遜地答道:“在下在京口軍中任個小參軍罷了,雖則俸祿不多,但在下隻想著報效國家而已,身外之物都視做浮雲。”


    雖然意外地聽出了一絲拒絕的意思,謝裕卻沒有放在心上,很是歡快地說道:“這麽說來,我們還真是很有緣分,北府兵的主帥便是我叔父謝玄將軍呢,我這便寫信給他,請他多多關照你,”


    寄奴忙抓住了他的衣角,弱弱地說道:“千萬別!”


    謝裕驚訝地望著他,眼中有一絲倨傲的神色,淡淡地說道:“賢弟果然是視功名如糞土,連我們陳郡謝氏也不放在眼裏,看來的確是我失言了。”


    寄奴雖然的確是不願意領陳郡謝氏的情,但卻是另有原因的,他此時卻不能讓謝裕對自己不滿,忙搖頭道:“您誤會了,我並不是不願意受您的恩惠,隻是我身份低微,不能承受這樣無緣無故的善意,也不願意承受旁人異樣的目光,您看如今的王雅,便能明白我的心情了,我願意為您效力,但我要憑自己的能力,自己的軍功來升遷,而不是這樣,這樣……”


    他說得又快又急,幾乎有些語無倫次,但眼中滿滿的都是真誠和坦蕩。


    謝裕見狀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覺得自己沒看錯人,笑著安撫他道:“好了好了,我明白了,正巧你這次立了大功,我便以這個名頭為你請功就是了,其實這是完全一樣的,都是你自己想太多而已。”


    寄奴見他似乎是毫無芥蒂的樣子,心下稍安,卻仍是紅著臉低聲說道:“畢竟我年紀還小,若是因您的緣故升遷太快,旁人難免會議論紛紛,對您也不是什麽好事。”


    謝裕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也微微紅了臉,皺眉道:“誰敢!”


    這樣的事情,換了別人一定不敢直截了當地告訴自己,難得這孩子竟是和自己親厚,這些話都不避諱,這樣的坦誠真是難能可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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