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的,不僅是風聲和馬蹄聲,獨自一人在這官道上飛馳,寄奴似乎覺得連周圍樹林搖擺摩挲的沙沙聲都清晰分明。他沒有點火把,僅憑著時隱時現的月光去分辨眼前的道路。


    萩娘和采棠有劉穆之照顧,應是無礙的,想起了萩娘的眼神,他心中一黯,反倒有些慶幸自己離開了山陰,若不然,萩娘勢必會要求自己帶她迴建康見謝琰,自己是答應好,還是不答應好呢?


    他微微地握緊了拳頭,壓抑著渾身躁動不安的血液。


    會稽城中的變故才是如今自己最應該思考的,據劉穆之說,會稽城根本已經被封鎖了,難以出入,故而城內的消息也傳不出來,朝廷更是根本不知道吳地已然生變。


    若他身居高位,手中又有軍隊可以調撥的話,定然會親自出馬,來吳地“平亂”,以為進身之功。


    而如今他身無長物,隻有一匹從別人家拐來的黑馬相隨,想要在這混亂中出頭,竟是有些可笑呢。


    他苦笑著拍了拍靈慧的腦袋,輕輕撫摸著它觸手溫暖的柔軟長鬃,歎道:“曆來有太多英雄都是身不逢時,卻不知道你這靈駒可有揚名的那一日?”


    靈慧不耐煩地擺了擺頭,甩開了他的手,它疾行許久,竟是不需要休息似得,腳下半點也沒有慢下來,隻是鼻子裏微微噴出些熱氣而已。


    相傳西域的波斯草馬能日行千裏,而靈慧也竟是不差那名駒多少,前日寄奴帶著三女走了竟夜的路程,幾乎是一個時辰都沒到的樣子,寄奴便遠遠地望見了會稽城的城牆,竟是已經離自己不遠了。


    然而,還沒近前,他便看見城郊的大路邊,三三兩兩地棲息著布衣平民,有的躺著歇息,有的坐著說話,他心中驚訝,忙勒住了韁繩,下馬問道:“幾位為何在此枯坐?”


    靠近他的幾人見他騎著高頭大馬,早已四散著避開了去,唯有一位老者淡定地坐在原地,悠然答道:“勞您動問,我們這些人都是山中的樵民,原本是想賣了柴火便迴山裏去的,如今卻是等了兩天,都沒能進城,大家這才牢騷了幾句而已,還請恕罪。”


    原來眾人竟是以為寄奴是官兵了,這才嚇作了鳥獸散。


    寄奴自己也明白了過來,不由得苦笑著搖了搖頭,忙解釋道:“您誤會了,我隻是路過此地而已,還想請問您,這會稽城為何竟會不允人入內?”


    那老者尚未答話,一邊一個暴脾氣的樵夫已是氣憤難忍,怒道:“你自己過去看看,便知道了。”


    寄奴疑惑地望向那老者,卻見他亦是麵有不豫之色,卻隻是平靜地答道:“不過是貴族間的爭鬥罷了,一夥人圍城,一夥人守城,一時也不敢打起來,隻是耽誤了百姓的生計。”


    他頓了頓,又說道:“先前老朽在吳郡也曾遇到過這樣的情形,不過那已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小郎君,我勸你一句,若無必要,還是不要進城了,繞道而行吧。”


    靈慧嘶鳴了一聲,似是十分讚同的樣子。


    寄奴見眾人臉上都流露著不滿的情緒,這窄窄的路邊,已是堆滿了柴火,而樵夫這職業亦是隻有身強體壯的男子才能勝任,即便是這些壯年男子,也不願意將滿滿的柴火再背迴山上去,這才會執拗地在城外等著入城賣柴火。


    他心中一動,問那老者道:“請問您,可知道城內城外的軍隊分別是由誰指揮的?”


    那老者黯淡的眼神微微地露出一絲亮光,麵上露出了不易察覺的自矜的神色,從容答道:“城內自然是會稽內史謝郎領軍,而圍城的隊伍……”


    他聲音越來越低,寄奴不由得附身過去傾聽,隻聽他氣若遊絲地說道:“雖則老朽不知是誰領軍,但那些軍士們的口音,老朽卻是識得,實打實是荊楚之地的軍士,不會有錯的。”


    他掩飾著自己眼中狡黠,似是自言自語地說道:“老朽孤陋寡聞,卻不知如今的荊州,是以誰為主呢?”


    這答案已是唿之欲出,寄奴不再迷茫,立刻點頭道:“我明白了。”


    他站起身來,轉身便似要離去的樣子。


    那老者驚訝地伸出了一隻手,挽留的話卻卡在了喉嚨裏,啞然無聲。


    就在他把手放下的瞬間,寄奴似是下定了決心的樣子,又迴過身來,認真地對他說道:“你們的柴火,我全都買了,不過,您能不能讓這些樵夫們,幫我做一件事?”


    那老者頓時喜笑顏開,周圍眾樵夫更是歡唿雀躍。


    有人已是兩日沒迴山上,歸心似箭,聽得有這麽一個大好人願意買柴火,簡直是歡喜無限。


    寄奴笑道:“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不過是那麽多柴火,我一個人也不好搬,不如請諸位幫我搬到靠近城門的地方,也免得我費事。”


    他說得輕輕巧巧,眾人卻紛紛麵露猶疑之色,有人已是弱弱地出聲道:“城門外有大軍圍城,有人靠近便會喝斥離開,不讓過去呢。”


    寄奴繼續輕鬆地笑著說道:“那也不過是巡邏之人免得麻煩罷了,我們那麽多人一起過去,他自是攔得了一個,攔不了所有人,更何況現在是夜裏,許是沒人巡邏也不一定呢。”


    他見眾人麵上仍有些猶豫,忙取出懷中的錢袋來,搖了搖說道:“我出三倍的價格買你們的柴火,隻要把柴火搬到我指定的地方,便能來我這領一錢銀子,如何?”


    此時的物價之賤,在後人簡直是難以想象的,平日流通的大多是以物易物,就是銅錢都很少使用,更別說是白花花的銀子了,那是個三匹絹帛就能換一個美女的年代,一捆柴不過是能換半袋粗麵罷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雖然沒人說話,但眾人眼中都露出了躍躍欲試的光芒。


    那老者也起身,鄭重地說道:“這位小郎說得對,所謂法不責眾,我們一起過去的話,自是不可能將我們都抓起來,我們便按他的意思辦吧。”


    他似是在眾人中頗有聲望,原先還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樵夫,聞言紛紛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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